刘庆之从沉睡中醒来。
说是醒来并不准确,只是他又重新拥有了意识而已。而他的意识仍旧被困在鄱阳湖的那片大火之中。
大火,无尽的大火。
燃烧的湖面。
惨叫声。
在燃烧中沉没的船只。
化为碎片片片飘扬在风中的旗帜。
被焚烧了半截身躯的士兵,一时间犹然未死,仍在不住颤抖。
还有,那一袭白衣胜雪,驾火海而来的陆逊!
正在连江水道埋伏着准备堵死魏军的陆逊在发觉了鄱阳湖的温度骤然降低之后,立刻带着张苗所属杀了过来,他看到气象的异变大致猜到了发生了什么。
对付结冰的湖面上悍不畏死进行冲锋的魏国士兵该怎么办?
陆逊再一次使用了火攻。
异人的火因异人而异。
比如说红叶的火,她的火都是从内里开始燃烧而起,而且会在极短的时间内焚尽被燃烧者的一切,但对自身的反噬也是极大。
而陆逊的火是一种堂堂皇皇,光明正大就向你烧过来的火,但是你无法躲开这火,你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火把你的船,把你的旗,把你的袍泽兄弟尽皆吞没。
非不不愿也,实不能也。
前有火海,后为死地,何处可避?遑论脚下将成沸汤!
陆逊要以鄱阳湖水军的船只为殉,尽皆葬送魏军十万水军卿卿性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陆逊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陆逊会裹挟着这么一片声势浩大的火海冲了过来!
留在后方把守水道的巨筏呢?筏上的投石车呢?还有留在后面的人呢!都被陆逊一个人屠掉了么?
不,不对!怎么会有如此多的人跟着陆逊一起过来!
这是一场伏击!司马昭的脸上挂起苦涩的笑容,真真是一败涂地啊,本以为自己能够打胜一仗,谁料竟然真的如父亲所料,鄱阳湖一战必败。
本来大好局面,摧枯拉朽,只要一番苦战,必能生擒丁奉,得不世之功。可谁料得陆逊潜了过来,看似他们在破丁奉所设的局,风浪一过便是吴军黔驴技穷,任人鱼肉之时,可是还有个陆逊的局在等着他们!
哪有人先用水攻之后立刻就用火攻的呢?还是一片比水攻更加惊心动魄,更加不可抵挡的火海!
陆逊是怎么过来的呢,父亲在豫章,虽然被诸葛恪牵制了,但是陆逊还有建业需要防护,曹叡所帅部队士气正锐,吴卒新败,虽然元气未失,但若无陆逊坐镇,只怕不堪一击。
忽然间司马昭打了个寒颤,想起了一种可能性。
陆逊来到鄱阳是父亲也乐于看到的,那么如果诸葛恪现在悄然脱身回到了建业主持防务,而要伪造一场看上去十分猛烈又僵持不下的攻城战对于任何一个久经战阵的统帅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于是陆逊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出现在鄱阳湖,进行一场恐怖的火攻。
自己是不知道的,那么大哥呢?
司马昭看着仍旧面色沉静如水的大哥带着羊祜和杜预以及一批虽显慌乱但仍旧井井有条的魏军异人来到了他的船上之时,他知道了答案。
“冰面将化,我等速速离去。”司马师说道。
“去向何处?各处皆为死路,难不成还能上天不成?”司马昭的态度有些不好,毕竟被自己的大哥和父亲蒙在鼓里只能表明不受信任啊。
没成想司马师点点头:“正是从空中而脱出此绝地。”
在已经有些融化的冰面上,大群的魏军士兵从船舱内拖出了大批物料,他们受到了指示开始组装起一些像是灯笼挂着箱笼的巨大物件,刘庆之发觉这玩意儿很像孔明灯。
“此为孔明灯,交州的内线运来了几具破损的孔明灯,在密林中发现的,他们伏杀了前去清理的蜀军,费尽功夫运了过来。所幸大体无妨,随军参议马钧马大人巧手修之,又加紧改制了数百具,能令近万人离开。”
近万人的意思就是还有九万多人都会死在此处。司马昭沉默不语,但很快下令所属亲卫上孔明灯。
刘庆之随着司马昭在孔明灯内升上天空之后,司马昭的脸色灰败一片。
“九万多条性命啊,不料竟然葬送于我手。”司马昭红着眼睛指着下方仍旧在奋力拼杀的魏军,即使己方的大将已经离去,但是仍旧恪尽职守的魏军,声音有些嘶哑。
忽然间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眼中重又清明一片。
“我得随着他们一同战死,抱歉了庆之,我得留下。”
说完他也没有管刘庆之的反应,一把拎起刘庆之朝着另一个孔明灯砸去,而自己则纵身一跃,向下跳去。
“司马子上在此,众将士听令,随我杀上湖心岛,据险而守,以待援军!”
于是司马昭留了下来,为原本被抛弃的士卒们尽量争取一线生机。
而他所不知道的事情是,他把刘庆之丢歪了。他没有料到刘庆之也是有艺在身,没有料到《太平经》让刘庆之的表象与实质并不一样。
于是刘庆之没有够到任何一只孔明灯,直直地砸穿冰面进到了水里。
刘庆之落入水中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离开这片战场。
一瞬数百里,也可能数十里,总之,他成功幻影移形而走。
接下来他陷入了沉睡。
理清了一切之后,他的意识也开始苏醒。
他就要醒来。
忽然他的鼻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有人抱住了他。
“咦,怎么有个小弟弟晕在这里。”
刘庆之仔细体会了一下抱着他的人的胸怀,感受到满满的幸福感,他又一次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