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人的晚饭吃得早，陆轻岚的娘和大嫂在厨房做菜，其他人不是在大厅里歇着，就是忙着自己的事情。
“岚岚，你今天去哪里了？”陆高山非常高兴小女儿回家看他，说道，“吃午饭的时候，我让萱宁上山喊你，你不在。”
“去抓鱼捡石螺了，这鱼是我亲手抓的。”陆轻岚把手上提着的一条大鱼递给从厨房里出来的娘亲，“阿娘，今晚加个菜吧。”
“你抓的？这么大的鱼在哪里抓的？”龙春华很惊讶地哇了一声，把大鱼提到面前让大家围观，数落陆轻岚的大哥二哥和两个侄子，“你们是男人，怎么就没抓过大鱼回来！还是岚岚有本事，孝顺，知道给家里添菜。”
陆轻岚简单讲了下午的经历，隐去与沈行之对峙、告白和灵气诱鱼的内容，被沈行之留在山里的事也没有提起，只说道：“袋子里还有，看看能不能养活。不能养活就杀了腌成咸鱼改天吃，还有石螺……”
沈行之把布袋打开，一群人看到布袋里的鱼和石螺，纷纷以赞叹的目光看他和陆轻岚。
他们不晓得沈行之与陆轻岚是假夫妻，以为小两口感情好，而且陆轻岚占了上风，是以沈行之才会愿意把打来的兔子野鸡、抓来的鱼送到陆家。
“姑，鱼是姑爷抓的吧？”双胞胎侄子之一很兴奋，“姑父是猎人，昨天给家里送了山鸡兔子，今天又送鱼，好厉害！”
“不是我……”沈行之试图辩解。
“姑爷别解释了，我知道你对姑好！”
两个侄子满脸笑容。
陆轻岚的两个哥哥也对沈行之多了点好感。
沈行之颇感受宠若惊，好不容易才从陆家人的包围中逃出，与陆轻岚道：“你的家里人太热情了！”
陆家打算留女儿女婿吃晚饭。
陆轻岚不是原装货，同样不太适应陆家人的热情，心有余悸道：“没事，多去几次会习惯的，他们没有坏心眼。”
两人给陆家送了鱼和石螺，陆轻岚的娘龙春华把锅里炖的萝卜羊肉盛了一大盆，非要两人拿回沈家吃。
不拿就在陆家吃晚饭。
除了萝卜羊肉，陆高山还给阿笨抓了一大把糖，得用衣襟兜着走。
陆高山见阿半的小手接不了太多糖，拿一个小篮子给他装着，又抓了两把。
当时狗牙躲在门口偷偷看着，被爷爷的大方吓得跑出来，又哭又闹想把糖要回来。
结果他还没哭闹，就被陆高山一个眼神镇住。
陆轻岚回想狗牙想哭又不敢哭的表情，脸上带着笑容。
沈行之欲问陆轻岚对陆家人是什么感觉，侧头看见陆轻岚的笑，不由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转移视线，想问的话也不记得了。
她很胖，可是她皮肤不黑，五官也生得精致好看。
笑起来虽然不到令人枰然心动的程度，但他的心确确实实被触动了一瞬。
沈行之不讨厌现在的陆轻岚。
哪怕，他不知道她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陆轻岚似是捕捉到沈行之在那一瞬间的思绪，往他近了两步，说道：“是不是想不通，很失望？”
沈行之：“嗯？”
什么想不通，什么很失望？
他的情绪收敛得好，陆轻岚没瞧出他的心不在焉，说道：“他们没有如你所愿认出我是谁。”
沈行之牵着阿笨的手略略紧了些，埋在杂念之中的理智被她的这句话叫出场。
“也许你的伪装太好。”他说，“他们被骗了。”
“不是这样的。”陆轻岚道，“你没被我骗过去，说明我的伪装很拙劣。”
“大概他们暂时没想到你不是原来的人？”沈行之也是到了今天中午才偶然想到陆轻岚有可能被“鬼”上身。
陆轻岚摇头，吐出他听不懂的词句：“人有自我保护机制，他们未必没有发现异常。只不过，他们害怕经过清醒思考之后得出的结论，所以本能地忽略了异常，本能地拒绝思考异常从何处来。”
沈行之琢磨了好几分钟，把她的话翻译成自己可以理解的内容。
“你是说，他们对你的变化故意视而不见。这样的自欺欺人，有可能到死都不会主动进行清醒的思考。”
“对。”
陆轻岚予以肯定。
与原来的陆轻岚一样，她欣赏沈行之的才华和品行，看他的目光落落大方，眸中凝聚的爱意不加思考掩饰，直白赤|裸。
“还有一点很重要，不能忽略。”
“哪点？”沈行之问她。
“你是喜欢现在的我，还是喜欢过去的我？”
陆轻岚笑得十分温柔动人，令沈行之慌忙心乱，不敢与她有目光接触。
“肯定是我，现在的我很讨人喜欢。”
“……”
自己夸自己还夸得这么大方自然，在他见过的人当中，陆轻岚是唯一一个。
她的灵魂很有趣。
沈行之忍不住想了解她。
陆轻岚低头摸了摸阿笨的脑袋。
阿笨年纪小，听不懂她和沈行之的交谈，盼着她能解释。
陆轻岚咯咯笑，问：“阿笨，你是喜欢现在的我，还是喜欢之前的我？是现在，对吧？”
阿笨点头：“小婶婶是好人，阿笨喜欢小婶婶。”
陆轻岚剥了一块花生糖送进他嘴里，对沈行之说道：“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你喜欢现在的我，阿笨和阿宝喜欢现在的我，阿爹阿娘当然也喜欢现在的我。”
她说：“我做到了阿爹阿娘期待的事情，这些事情是她没做到或者不想花心思做的，阿爹阿娘感到欣慰，感到高兴。我有问题也没关系，他们没吃亏，没品尝到坏处，他们的心会偏向我，甚至忘了他们关心疼爱的那个她。”
感情复杂而多变，利益却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在大多数时候，利益比感情稳固的。
沈行之听罢，沉默良久。
走到沈家的院子门口，沈行之忽然道：“她认识的所有人都喜欢你，假装你是她，她肯定很伤心。”
陆轻岚停下脚步。
看着他，她微笑着说：“至少，你知道我不是她。”
沈行之笑不出来，垂下眼帘盯向地上的石头。
他说：“知道她不是你的我，无法改变她当前的境遇。那么，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何不同呢？”
陆轻岚不是一个善良的人，淡淡说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能让陆家自欺欺人，她的所作所为令陆家失望是主要原因，我的表现是次要。”
沈行之无声地谴责她。
你享有了她的身份带来的好处，实在不应该如此不尊敬地议论她评价她。
被谴责的陆轻岚感到乏味。
她不想继续谈论这个涉及到道德、伦理、哲学的枯燥话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