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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金吒玉儿离西岐

看着邓秀沉沉睡去,苍白的面孔也有了几分血色,金吒坐倒在椅子上,欣慰地长吁了一口气,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回归原位。

回想一下,刚才确实非常惊险。他和夏玉儿手忙脚乱地把垂死的李弘毅抬到房内,先用一颗阐教的治伤灵药暂时吊住他的性命。紧接着要做的事情就是打开邓秀和李弘毅的胸腔,取走破损的肋骨,再将新骨移入。

偏偏在这紧要关头,夏玉儿打退堂鼓了。

金吒鼓励了她好久,反而让她愈发害怕,拿着刀子的手不住地颤抖。

无奈之下,金吒只得自己上阵,先后划开了邓秀和李弘毅的胸腔。

那场面当真是血腥,两个活生生的大男人,胸口的皮肉被锐利的刀锋一寸寸地切割开来,血肉模糊,连跳动的心脏都能看见。金吒在战场杀的敌人不计其数,他看到这情景都不忍直视,何况是夏玉儿一个女子?

取骨、换骨的时候,夏玉儿咬紧牙关,没有再迟疑和恐惧,出色地发挥了自己的医术。金吒在一旁协助,时而喂邓秀吃药,时而用运气给李弘毅续命。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两人心力交瘁,总算把李弘毅的肋骨给邓秀换上了。李弘毅本就奄奄一息,失去近半数肋骨的他头一歪就撒手人寰了。金吒离座,对着他的尸身下拜磕头,心中充满感激。

夏玉儿看着金吒虔诚的模样,笑道:“你这样谢他不是因为他救了邓秀,而是庆幸赎人的时候能看到一个囫囵的黄天化吧?”

金吒被她说中了心事,笑了笑,递过去一个葫芦,里面装的是阐教治疗外伤的药水。

夏玉儿把葫芦塞子拔了,缓缓将药水倒在邓秀胸前创口。那药水似一缕清泉,碰到创口,立即升起一道白色的轻烟,创口奇迹般地愈合如初。

替邓秀擦干身上的血迹后,夏玉儿觉得房内的血腥气越来越浓,胸中一阵恶心,眼前倏地金星乱冒,膝盖一软,人已瘫倒在地上。

金吒大骇,忙起身把她抱起来,送到隔壁一间空的厢房中安睡,自己回去清扫房中的血迹。随后命人买了一具上好的棺木,把李弘毅的尸首安葬了。回房搭了一下邓秀的脉搏,脉象平和稳健,心中大慰。

他不想有人惊扰夏玉儿,就在她房门前守着。忙活了半天,自己也着实困倦,遂背倚墙壁小睡起来。

修道之人耳目较之凡夫俗子是加倍的敏锐,纵然在睡梦中也能感受到周遭的风吹草动。金吒察觉到有两个人正在接近,而且道行不在他之下,赶紧起身。

过来二人,是木吒和杨戬。

金吒手心满是汗水,暗道:“幸好杨戬没有带哮天犬一同过来,否则玉儿妹妹势必露了行藏。”

木吒和杨戬没想到会在此处与金吒相遇,均感诧异。

木吒问:“大哥,你在这儿做什么?”

金吒反问:“你们又来干啥了?”

杨戬道:“姜师叔新炼制出了一种疗伤的丸药,命我们给邓秀服下,虽不知能有多大功效,起码先助他恢复神智。”他摇了摇手中的一个小瓷瓶。

金吒笑道:“你们现在进去看看他吧,恐怕他不需要再服药了。”

木吒和杨戬不知他搞什么玄虚,带着疑惑推门入内。

过了片刻,二人出来了,均是喜滋滋的。

木吒问:“大哥,邓秀的伤好了?”

金吒点头道:“我今日在市集偶遇一位神医,神医妙手回春,已经把那家伙治好了。”

木吒和杨戬钦佩不已,均想:“果真是神医,连姜师叔都治不好的人,他居然能治好。”

杨戬道:“师兄,你请来的那位神医现在何处?似这等能人贤士该当劝他留在相府,为西岐效力,造福苍生才是。纵然他不愿意,理应重赏啊。”

木吒附和道:“就是啊。”

金吒摇头道:“这位神医是世外高人,连诊金都没收就飘然离去。我问他‘先生去哪。’他说闲云野鹤,四海为家,哪里需要救死扶伤,他就去哪里。”

杨戬叹道:“果真是世外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

金吒见他们对自己的谎言深信不疑,暗自高兴。

三人寒暄几句,木吒和杨戬先行离开,去丞相府向姜子牙禀报喜讯。

“吱呀”一声,旁边的房门开了。

夏玉儿倚门而笑,道:“你把我说得好神啊。又是世外高人,又是神医的,可真不敢当。”

金吒微笑道:“夏神医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该如何答谢你?”

夏玉儿笑着摆手,道:“我不要你任何答谢。”

金吒道:“那怎么行?妹妹有什么心愿,只要在为兄能力范围内,尽管说。”

夏玉儿问:“你是认真的?”

金吒道:“那是当然。”

夏玉儿想了想,悠然道:“今晚夜色不错,出门散散步倒是很好。”

金吒一愣,旋即明白了她话中的含义,笑道:“我陪你去。”

夏玉儿笑笑,又道:“夜色的确美,若有佳酿就锦上添花了。”

金吒沉吟片刻,道:“咱们去市上买便是。”

夏玉儿问:“你不怕触犯军纪?”

金吒笑道:“偷偷喝,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妹妹既然有意小酌,我为何要扫兴?”

夏玉儿脸上堆欢,欣然道:“那就太好了。”

两人结伴而行,到夜市采购了酒浆酒具和少许食物,随后出城。

城头的守将见金吒半夜带着一个年轻貌美的陌生女子出城,心中疑云顿起。不过金吒的身份和地位毕竟高人一等,那守将生怕闲事管太多惹祸上身,只稍一犹豫便毕恭毕敬地打开城门,放二人出去。

半个时辰后,庆云载着他们在一座小山中落下。漫山俱是绿树花草,清泉淙淙,甚是幽静美丽。

夏玉儿天生喜静不喜动,到了这里自是欣喜不已。二人对面一株柏树的树洞中,一双碧绿的眼睛隐隐发出光亮,甚是骇人。金吒吃了一惊,以为是什么猛兽,赶紧挡在夏玉儿面前。

夏玉儿笑着推开了他,道:“你看仔细了。”

金吒凝神望去,原来是只小狐狸。

小狐狸看见了夏玉儿,竟不怕她,慢悠悠地把头伸出来,好奇地望着她。

夏玉儿看见小狐狸也是欢喜,朝它拍拍手,它竟听话地跑了过来,一头钻入夏玉儿怀中。

夏玉儿从怀中取出一包牛肉喂给它吃。小狐狸吃得欢畅,温顺地发出“呜呜”的叫声。

金吒见状莞尔。

半响,他问:“你说这个地方如何?”

夏玉儿笑道:“远离尘嚣,洞天福地啊,比我的馨庆宫要好太多了。你是如何发现这里的?”

金吒道:“我常来此处练功。”

夏玉儿把小狐狸放回树洞,悠然神往:“若能与大哥归隐于此,从此不问世事,那该多好。”

金吒不知夏玉儿的心思,抢先把酒坛的塞子揭了,顿时酒香四溢。他赞道:“好酒!”

夏玉儿搬来两块大石,两人坐在上面,举杯对饮。

月白风清,佳酿可口。

金吒忽然觉得,在这战火连天的时期,能有短暂的余裕和夏玉儿恬然自得地月下对酌,谈笑风生,确实是件惬意而又难得的事情。

十二三杯酒喝下肚,夏玉儿白玉般的脸庞变得红艳艳的。她酒量浅,眼神朦胧,说话时已带有几分醉意。

金吒劝道:“妹妹,你若喝多了,就别再喝了。”

夏玉儿笑道:“哪有这么容易就醉……醉了?”

金吒蹙眉道:“饮酒可以助兴,但要适可而止,切莫逞强贪杯。”

夏玉儿道:“好,我听大哥的,不喝了便是。”

金吒忽然手指天际,叫道:“快看!”

夏玉儿扭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一道绚丽的流星划过天际,在无边的黑夜中显得蔚为壮观。

夏玉儿赶紧双手合十,默默许愿。

她回头笑问:“大哥,你许愿了吗?”陡然看见金吒面色凝重,笑容顿敛。

夏玉儿害怕起来,问:“大哥,哪里不妥吗?”

金吒道:“我听师父说过,如果看见流星,往往预示着有人要死,不是自己,便是至亲至爱之人。”

夏玉儿摇着金吒的肩膀,急切地道:“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你不会有事的。”

金吒笑了笑,道:“我也相信自己命大。”

夏玉儿脸色转和,笑道:“就是嘛。我方才还对流星许了愿,要老天保佑你平安出五关,顺利抵达朝歌,最后心满意足地做你的神仙去。你就别疑神疑鬼了。”

金吒微微一怔,看夏玉儿的眼神立即变了。

夏玉儿没留神吐露了心事,俏脸更红。

金吒淡淡一笑,拍拍她手背,道:“为兄本就福大命大,加上有妹妹许愿,想死也死不成呢。”

夏玉儿一把捂住他嘴,嗔道:“不许说那个字。”头垂下,不吭声了。

其实她许了两个愿,还有一个就是在金吒成仙之前自己能多陪他一段时光,哪怕只是一个时辰也好。

金吒轻轻松开夏玉儿的手,看着她,心想:“你在我身边一天,我就保护你一天,不让任何人动你分毫。”

两人各怀心事,不再说话。金吒又喝了八九杯酒,酒意上涌,站起来道:“妹妹,咱们回去吧。”

夏玉儿道:“好。”踉跄起身,不想酒饮多了,脚下一个趔趄,摔在金吒怀中。

金吒道:“你扶着我。”

夏玉儿憨笑道:“不要你扶,我能走。”

金吒迟疑地放开了她。

夏玉儿走了两步,膝盖一软,金吒赶紧伸臂,从后面扶住了她。

金吒蹙眉道:“跟你说了不要逞能。小姑娘家喝醉酒出洋相,成何体统?”

夏玉儿懒洋洋地倚靠在他胸前,笑盈盈地道:“敢问你有什么资格倚老卖老的?我又不是小姑娘,我都三百多岁了。”

金吒一怔,竟无言以对。

他笑了笑,道:“好,我不倚老卖老便是。”

夏玉儿轻笑一声,合上了眼,半响,一动不动。

她是真的喝多了,竟在金吒怀中睡着了。

金吒笑着微微摇头,只得暂时将男女之嫌撇在一旁,将她负在背上,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回去。

走了半响,夏玉儿忽然“嗯”的一声轻哼,金吒当即驻足。

只听她迷迷糊糊地道:“大哥,你……你如果累了就放我下来。”

金吒笑了笑,道:“你轻得就像没骨头。”

夏玉儿“哦”了一声,又睡着了。

一夜未睡,金吒虽年轻力壮亦觉委顿不堪,奈何夏玉儿睡得沉沉的,只得打起精神,背着她继续前行。

进城,东方欲晓。

整座城还未苏醒。除了几个卖熟食的小贩,大街上尚未见到其他人影,真是门可罗雀。

到了宜景居门外,金吒遗憾地发现店门紧闭,想是天色尚早,店主人和伙计们还未起身。

无奈之下,只得背负夏玉儿回家,把她安顿在自己房中,所幸一路无人察觉。

金吒把门带上,帘子放下,轻轻把夏玉儿抱上床,在她头底下放了个软枕。俯身替她把鞋子脱下,这时候夏玉儿翻了个身,左手抓住了金吒的右手。

金吒一怔,手上使力,但夏玉儿抓得甚紧。只见她嘴唇微微蠕动,似有话说。他将脸靠近,听明白她断断续续说的是:“不……要……走……”

金吒微微一笑,低声道:“我不走,陪着你。”

夏玉儿似乎听见了,嘴角含笑,但仍旧没有放开金吒的意思。

金吒任由她抓着自己,顺手取过一床被子盖在夏玉儿身上。他自己也是困倦无比,坐在床沿,斜倚床头,眼睛一闭,转瞬就睡着了。

睡了一个多时辰天就亮了。金吒轻轻把夏玉儿的手拿开,给她盖好被子,准备出门叫下人做早膳。

一开门,他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李靖和木吒各执兵刃挡在道路中央,看样子,二人等候他多时了。

金吒从未见过父亲的目光如此冰冷,像一根尖锐的冰柱,直刺进他的心里。

他不敢说话,也不知说什么好。

此时夏玉儿也醒了,在他身后道:“大哥?”

金吒转过头,低声道:“我不叫你千万别出来。”

夏玉儿见他神色有异,忙穿鞋下床,走过去问:“怎么了?”

金吒急得推了她一把,道:“退回去!别出声!”

夏玉儿一惊,只得退了回去。

嗡——

寒光一闪,木吒手中长剑出鞘,金吒的心顿时颤抖了一下。

以一敌二,本就处于绝对的劣势,何况对面二人还是他的骨肉至亲,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把家人之间的关系闹僵了。

可金吒看得出来,今天不和父亲弟弟交手是不行的。

金吒的脑筋飞快地动了起来。

木吒没有了吴钩剑,手中只是一柄寻常长剑,剑法的威力不免要打折扣。拳脚功夫他在三兄弟中排第一,只要设法夺下或者毁掉木吒手中长剑,那就稳操胜券。

他父亲就难对付多了,主要是那件法宝玲珑宝塔,实在不能不让人忌惮。

金吒下意识地伸手入怀,遁龙桩他是随身带着的。一旦他父亲想动用宝塔,他就以遁龙桩与之抗衡。

知子莫若父,金吒手一动,李靖就明白了他的心思,冷笑道:“你竟敢用遁龙桩对付我?”

金吒见瞒不过李靖,只得道:“父亲,您别逼我。”

李靖又是一声冷笑,问:“你房里是何人?”

金吒道:“是我的一个朋友。”

李靖怎会相信,讥刺道:“朋友?既是你朋友,为何像只缩头乌龟不肯出来?”

木吒在一旁煽风点火:“人家是郡主,金枝玉叶,怎么肯轻易见我们这些贼寇?”

金吒嗫嚅不答,手心满是汗水。

李靖冷冷地道:“昨夜敲你房门无人应答,我还以为时下军务倥偬,你操劳过度,因此歇息得早。谁料今早我去城头巡察,听守军说你昨夜带了个女子出城,天快亮了才回来。真没想到啊……我李靖的长子有出息,居然演了一出金屋藏娇的好戏。”他额头青筋暴起,显然是愤怒至极。

“金屋藏娇”这四字用得实在太过火了。

金吒素来敬畏父亲,这时也忍不住反驳道:“您既然知道夏姑娘在我房中,我实话告诉您,我和夏姑娘清清白白的,请您收回方才说的话!”

李靖哼了一声,脸色略微转和,道:“你若与她有苟且之事,我早就提你人头去见丞相了。”

金吒浑身冷汗直冒,自忖夏玉儿今日已是泥菩萨过江的处境,若想保护义妹周全,势必要破坏父子、兄弟感情,霎时心乱如麻。

木吒不忍看见大哥和父亲决裂,劝道:“大哥,你还是快把姓夏的女子交给我们发落,不要惹父亲生气。”

李靖怒目相向,朝木吒吼道:“他现在不就是在惹我生气吗?”

木吒吓得不敢吱声。

李靖转头,道:“金吒,你弟弟的话你听见了吗?”

金吒道:“听见了。”

李靖问:“你预备如何?”

金吒心里清楚得很,如果把夏玉儿交出去,她必然凶多吉少,说不定李靖立马就用宝塔收了她,那时可就悔之不及了。

他平静地道:“我不会让你们带走她。”

木吒急了,道:“大哥,难道你要与我们为敌?”

金吒摇头道:“总之我要保护玉儿妹妹。”

李靖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玲珑宝塔上,金吒生怕他先发制人,急忙取出遁龙桩来。

李靖见状,冷笑道:“木吒,你还和他废话什么?你听听他是怎么称呼那个妖孽的?”

木吒神色黯然,将剑收回鞘中,垂首道:“大哥纵有百般过错,我们也是亲兄弟,我不能与他动手。”

李靖勃然大怒,呵斥道:“没骨气的东西!我来教训这个逆子,房中的妖孽交给你。”

木吒摇头道:“我若伤了姓夏的女子,大哥今生今世也不会原谅我。”

金吒大喜,心想:“你不愧是我的好二弟。”

李靖吼道:“你不是一直想找那个妖孽雪耻吗?现成的机会放在你面前你不要?”

木吒辩解道:“我要的是一对一公平决斗,而非现在这样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女流之辈。若那姓夏的女子和我比剑,能接得了我三十招,我立马弃剑认输。”

陡然间“扑通”一声,房门被推开了,李氏父子三人同时一惊。

夏玉儿颜若冰霜,盯着木吒,冷冷地道:“拔剑!”

金吒见夏玉儿明目张胆地走了出来,又惊又怕,顿足道:“妹妹,你……”

夏玉儿伸手示意他别说话,冷眼斜视木吒,道:“你方才说,如果我能和你斗上三十招,你就认输?”

木吒看到她,胸中顿时热血上涌,昂首道:“三十招多了,二十招就算你赢!”

夏玉儿道:“好,二十招,是你说的!”扭头直视李靖,道:“李将军,我与令公子比剑,若是二十招内不幸败北,甘愿受你处置。倘若我侥幸得胜,请带我面见姜子牙丞相,另外,还请不要为难金吒。”

李靖没想到夏玉儿如此有胆色,不禁微感钦佩,但想到是她让自己寄以厚望的长子“泥足深陷”,胸中怒火复燃,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依你便是。”他满心以为夏玉儿区区小狐妖一只,本事极为有限,木吒二十招内料理她实在是绰绰有余。

夏玉儿点点头,望向金吒,柔声道:“大哥,就请你来为这场比武作证。”

金吒知道夏玉儿与木吒比剑已是势在必行,只得同意了。心中毕竟放心不下,走过去小声对她道:“我二弟剑法超凡,你不是他的对手,和他斗几个回合就用摄魂术制住他,你只管逃走,剩下的交给我就行了。”

夏玉儿摇头道:“不行。咱们结拜时发的誓你又忘记了?”

金吒道:“我当然记得。”又劝了几句,夏玉儿坚决不肯留下他一个人走。

木吒等得不耐烦了,朗声道:“姓夏的,你快去找一柄剑来。”

金吒心中一动,小声道:“妹妹,我床底下有个铁皮箱子,你把箱子推开,里面藏着一柄宝剑。你就用那剑与我二弟过招。”

夏玉儿喜道:“多谢大哥指点。”转身回房,取了金吒所说的那剑出来。

李靖和木吒一见夏玉儿手中长剑,顿时脸如白纸。

夏玉儿微感奇怪,再看看金吒,见他脸露得色,下意识地拔剑出鞘。

众人眼前顿时一亮。

剑长约三尺七寸,剑柄垂着条火红的流苏,剑刃似一泓秋水,在艳阳下闪闪发光,是柄利器无疑。

夏玉儿使了几下,觉得相当顺手。

“嗡”的一声,长剑破空,跟着“咔嚓”一声,四人相顾骇然。

夏玉儿刚刚一剑横削院中一株柳树。那柳树树干虽未到要几人合抱的程度,但也有碗口粗细,竟被她漫不经心的一招给削断了。

夏玉儿暗赞:“好剑!”心中对金吒充满感激。

她不识此剑,李氏父子三人却心知肚明。

此剑的威名殊不在吴钩剑之下,名叫莫邪宝剑,是青峰山紫阳洞的镇洞法宝。当年黄飞虎潼关遇难,道德真君便将莫邪宝剑交给弟子黄天化,助他下山救父亲、杀陈桐。黄天化不喜用剑,得了陈桐的火龙镖之后更是极少使用莫邪宝剑,不过他与金吒交情匪浅,金吒又精通十八般兵器,就将莫邪宝剑赠给了金吒。金吒常用的武器是齐眉棍,莫邪宝剑一直收着不曾使用,此刻见夏玉儿危急,他才将这柄震古烁今的宝剑交给了她。

夏玉儿见莫邪宝剑锋利绝伦,斗志大盛,畏惧之心荡然无存。当下缓步走到庭院中央,朝木吒行了一礼,莫邪宝剑剑锋直指前方,道:“请。”

木吒哼了一声,拔剑还礼,道:“请。”

金吒在一旁道:“且慢。公平起见,听我数到三,你们再开始,可有异议?”

两人齐声道:“没有。”

金吒又道:“刀剑无眼,请你们点到即止。”一个是他亲生弟弟,一个是对自己情深意重的红颜知己,谁伤了都无疑是在他心头戳一刀。

李靖冷冷地道:“既然不生眼睛,何来点到即止的说法?木吒,你就用伏魔剑法请她赐教。”

木吒应道:“是。”

金吒闻言大惊,这伏魔剑法是普贤真人所创,共有一百零八式,端的威力无匹,夏玉儿恐难招架,只得在心中默默为其祷祝。

李靖见金吒迟疑,喝道:“还等什么?!”

金吒叹了口气,朗声道:“一、二、三!”

这“三”字刚一出口,木吒手中的长剑已化为一道耀眼的闪电。

想必是他知道自己在兵器上吃了大亏,必须跟夏玉儿抢攻,否则难以在二十招内取胜。

夏玉儿见木吒这一刺来得凶猛,倒也不敢硬接他这一招。轻轻向右鱼跃,避开这一击,跟着变守为攻,挺剑刺向木吒小腹。木吒伸剑格挡,夏玉儿这一剑刺在了对方的剑身之上。

二人攻守互换,心中都是大奇。

木吒心想:“怎么她对我的剑法竟似了如指掌?”他不知夏玉儿有过目不忘的才能,当年在鹿台目睹他一人力斗若干侍卫,当时便将他剑法的熟记在心,虽相隔一年多,也还记得七八成。

夏玉儿也想:“不过一年不见,怎么这家伙变得如此谨慎了?”

木吒已不是过去的木吒,他的剑法较之去年有了长足的进步。出手更快,但是更稳,稳而且狠。

更难得的是,他已逐渐懂得在战斗中戒骄戒躁。真正的武学大家,必定是能够控制情绪的人。这是他败给邓婵玉之后悟出的道理。

可见有时候恨也能把一个人的潜能激发出来。

夏玉儿和邓婵玉,木吒所憎恶两个的女人,偏偏逼得他更加强大,更加聪明。

叮叮叮叮!

双剑相交,木吒手中的那柄剑须臾便已遍体鳞伤,不知在莫邪宝剑的痛击下还能支持多久。

转眼两人已斗了十五招。夏玉儿有莫邪宝剑在手,又熟知对手的招数,自是有恃无恐,一直占据上风。

木吒一颗心砰砰乱跳,满脑子都是四个字:“只剩四招了。”

如果和夏玉儿斗到第二十招,那么就是他输了。

好胜心一起,招数就变得毒辣许多。

这时,只听金吒叫道:“十八!还剩两招。”

木吒挡住夏玉儿迎面一剑,原地一个金鸡独立式,身体前倾,长剑顺势刺出。招式看似平淡无奇,剑气却凌厉刚猛,仅一招便笼罩了对手的膻中、神封、灵墟、中庭、步廊、鸠尾六处紧要穴道,实已到达去芜存菁、返璞归真的至高境界。

此招有个名目,唤作“九九归一”,是木吒所习的一百零八式“伏魔剑法”中的第八十一式,亦是最强的一记杀招。木吒虽在练剑方面天赋过人,也整整花费了半年时光才有小成。

金吒见弟弟忽然使出绝招,惊叫道:“妹妹小心!”

“九九归一”这一招夏玉儿此前从未见过,自然不知如何破解,情急之下,挺剑直刺木吒心房,竟是要和他同归于尽。

这下只唬得观战的金吒和李靖同时惊呼。

木吒万万没料到夏玉儿竟会使出玉石俱焚的打法,眼见她这一剑刺得极快,自己若不立时格挡,以莫邪宝剑之锐,当场就有开膛破肚之厄。求生的本能令他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改变招数,手腕急转,剑尖轻轻拨开莫邪宝剑。只差数寸,莫邪宝剑就要刺穿他的心脏,真是险到了极点。

金吒和李靖均想:“得救了。”

木吒冷汗淋漓,暗道:“谢天谢地。”

命捡回来了,可是伏魔剑法中最强的一招也被夏玉儿破掉了。

木吒恼恨夏玉儿出手毒辣,忽然间身子一矮,一个扫堂腿猛击夏玉儿右腿。

金吒惊怒交集,叫道:“你……你使诈!”说好了比剑决胜负,但木吒却动了拳脚。

李靖冷冷地道:“这叫出奇制胜,对待妖孽若是还讲道德信誉,岂非太古板了?”

金吒听父亲回护木吒,贬低夏玉儿,气得欲哭无泪。

就算是一个彪形大汉,恐怕也禁不起木吒这凌厉刚猛的一腿。可夏玉儿结结实实地吃了金吒一腿,竟浑若无事,兀自屹立不倒,手中莫邪宝剑快速下挥,将木吒的长剑斩为两截。

其实夏玉儿痛得几乎要晕死过去。

“咯”的一声轻响,她的小腿骨已断了。

她强忍疼痛,硬撑着不倒地。她心里明白:“还没有结束。”

她没有赢,木吒也没有输。

木吒将半截断剑朝夏玉儿抛了过去。

夏玉儿急忙侧身避过,牵动了腿上伤处,当真痛入骨髓,再也无法立足,摔倒在地。

木吒见夏玉儿负伤倒地,心中大喜,走过去正要封住她的穴道,小腹陡然微微刺痛。他低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天外。

夏玉儿坐在地上,紧握莫邪宝剑不放,剑尖抵在木吒的小腹上,她只要往前轻轻一送,莫邪宝剑就将刺穿木吒的身体。

她扭头望着金吒,喘着粗气,道:“大哥,多……多少招?”

金吒悲喜交加,道:“刚好二十招。是你赢了。”

夏玉儿喜道:“是吗?”她说了这两字,已痛得浑身抽搐,手一软,莫邪宝剑插在庭院的青石板上,剑锋之锐,当真匪夷所思。

金吒走过去,俯身欲抱起夏玉儿。

李靖忽道:“慢着。大踏步走近二人。

金吒看到李靖的手动了一下,心中立时雪亮,情急之下不及细想,拔起地上的莫邪宝剑,“嗖”的一剑反手刺出。

李靖大叫一声,玲珑宝塔掉在地上。他左手按在右手手腕上,鲜血很快就从指缝中溢了出来。

金吒见父亲伤得不轻,心中也自懊悔。

木吒忙上前去,从衣服上撕下布条给李靖裹住伤口。

李靖呆立在地,盯着金吒,半天才道:“反了!当真反了!”语气中伤心远多于愤怒。

金吒愧疚无语,默默将莫邪宝剑插入剑鞘,塞在夏玉儿手中,俯身抱起她,道:“我们走吧。”

夏玉儿惊问:“去哪?”

金吒回头看了一眼父亲和弟弟,只见他们一个眼含怒火,一个神情沮丧。

他苦笑道:“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他维护夏玉儿事小,刺伤李靖事大,父子间的裂痕恐怕再也无法修复了。

夏玉儿心里也是一阵难过。

她曾听金吒说过,姜子牙门下弟子中有一个叫龙须虎的怪物。龙须虎曾受申公豹的唆使,要吃掉姜子牙,但败在姜子牙的杏黄旗之下。他诚心认错后,姜子牙宽恕了他,将他收录门墙。后来龙须虎和西岐众将士相处颇为融洽,大家都把他当自己人看待。

对她而言,龙须虎无疑就是一面镜子。

她提出比剑得胜就要见姜子牙,无非是希望姜子牙能不计较她的出身,留她在西岐。丞相有命,李靖、木吒等人纵然不服,也不敢违抗。她坚信来日方长,自己终会被他们接纳,就像龙须虎一样。

可现在,一切都随着金吒适才刺出的那一剑,付诸东流了。

金吒抱着夏玉儿走到李靖和木吒面前,想说点什么。

李靖见夏玉儿脖子上戴着金吒的白玉璧,顿时惊怒交集。那白玉璧原是金吒母亲送给儿子的,现在他却转赠给妖精,李靖怎能不怒?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使劲朝金吒脸上掷了过去。

金吒侧头闪避。

夏玉儿惊问:“没事吧?”

金吒摇摇头,石头从他额角掠过,只是擦破了点皮。

饶是如此,他白皙的皮肤已渗出星星点点的血迹。

夏玉儿心下怜惜,赶紧取出手帕轻按在金吒额头上。

李靖见夏玉儿看金吒的眼神柔情似水,怒气更盛,吼道:“从今往后,你我父子之情一笔勾销。我李靖只有木吒和哪吒两个儿子。下次若是再让我撞见你和这个妖孽,我决不留情!”

金吒还欲辩解,李靖忽然长叹一声,捡起地上的玲珑宝塔,径自走了。金吒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霎时心如刀割。

木吒走过去,朝金吒深深一揖,从囊中取了个小布包塞入他怀里,道:“盘缠。”

金吒心中一酸,眼泪流了下来,道:“二弟,我走后劳你照顾好母亲。”

他们兄弟三人,木吒性烈如火,凡事不肯听劝,哪吒更是七岁就打死巡海夜叉和东海龙王三太子,两个弟弟常令李靖夫妇头疼不已。

唯独金吒自己少年老成,知书达理,因此李夫人对他最为放心也最为疼爱。他两次失陷朝歌,母亲日夜担心儿子,才四十岁出头的一个妇人头发就已花白。金吒自忖这番和夏玉儿离开,又要害母亲伤心牵挂,因此嘱咐木吒替他多陪伴母亲,以尽孝道。

木吒点头道:“大哥尽管放心。”侧头看了一眼夏玉儿,又道:“我今日确实是败给了你,心服口服。”

夏玉儿小腿剧痛,嘴唇微动,说不出话来。

木吒道:“大哥,你们快走吧。三弟出门办事就快回来了,若是那时父亲反悔,你们想走也走不了。”

金吒心中一凛,点头道:“二弟,你好生保重。”一朵庆云从他脚底升起,他拉着夏玉儿上去,二人渐渐远去。

木吒仰望天空,目送他们离去。很快,金吒和夏玉儿的背影变成了两个细小的黑点,进而消失不见。他长叹一声,转身怅怅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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