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负手而立,神色淡然,注视着下方沉睡着的沼泽。他的衣袍翻飞,猎猎作响,手中骨剑散发出摄人的气息。
几人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沼泽的寂静被打破,等待着苏醒后的九头蛇露出它们狰狞的獠牙。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住了,幽云无声地翻滚,不知是因为天穹太高,还是有某种未知之物笼罩着这片不为人知之地。
“前辈......”云鸾黛眉微蹙,十分不安。
她依旧记得,那些九头蛇狰狞的模样,那些锋利的獠牙深深刺进她的身体,毒液翻滚,像是死神手中的酒杯晃荡。
那种残忍的场景,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楚,让她想想就不寒而栗,永生难忘。
云鸾掩藏在眸间的紧张不安让阳轩有些心疼。她那决然坠落的身影像是锥子般狠狠扎进阳轩的记忆里,此时回想,彼时的她是那样无畏而又凄然。
阳轩暗暗握紧拳头,指节有些发白。
“它们出来了!”蓝霖惊呼,有些紧张畏惧。
他们三人之前被如同猎物般戏耍,毫无还手之力。面对这无比强大而又冷血残忍的生物,他们只能在生死边缘挣扎。
“无妨。”“鬼”对着蓝霖张了张手,像是要将他护在身后,让蓝霖一阵心安。
想来,这位前辈曾今那样惊才艳艳,就算到了如今,不复当年神勇,也应该有办法对付这些九头蛇吧?
但是三人心里都有些担忧。毕竟这位前辈曾经面对着九头蛇的追杀,也最终被逼得走投无路,自毁肉身。
汩汩!
水面不再平静,整片沼泽波动不已,无数气泡涌起,而后炸裂。沼泽像是沸腾了,那黑色的水面下影影绰绰,让人感到不安。
一道细长的身影冲出水面,在泥滩上翻滚着,扭动着。最后的沉寂被打破,瞬间,无数身影涌出,争先恐后地挤上裸露的泥滩,更多地,却是在水面上翻滚,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不知其数。
几乎是转瞬间,刚才还一望无际的沼泽,却被无穷尽的蛇所掩埋,这里,俨然变成了一片蛇的海洋。
耳里全是那些蛇蠕动挤压的声音,让阳轩有些反胃。
蛇潮起,仿佛一场古老祭祀之舞,将要唤醒它们王者。
群蛇翻腾,如叠浪,如潮水。随后,数个巨大的孔洞悄然浮现,森然的眸光透射而出,寒意渗人。
九头蛇们如同君王般降临于世,它们高傲而又无情,死死盯着天上几人渺小的身影,像是将之当成了盛宴的祭品。
“照顾好他们。”“鬼”头也不回地说。
云鸾点点头,神情凝重,她知道“鬼”是在对自己说话。
远处,那红色的九头蛇王浮现而出,九只头颅微微晃荡着,露出截然不同的表情。
如怜悯,如残忍,如平静,如愤怒。从那九双眸子深处,阳轩仿佛看见了人世间的一切冷暖,爱恨情仇,只在一瞬之间。
那眼神让人沉沦,让人回到记忆的最深处。在那里,最快乐的瞬间与最悲伤的记忆交织,仿佛纠缠不清的丝线,扭曲纠缠着,紧紧裹束着人的灵魂。
“回神!”云鸾轻喝,两只莹白的手掌拍在阳轩和蓝霖的额头上。
阳轩一阵心惊!本以为已经有了防备,方才却只是随意与之对视了一眼,他就差点再次陷入其中。
蓝霖也是惊出一身冷汗,急忙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昔日恩怨,今日了结吧。”“鬼”高举骨剑,肃杀之气勃然而生。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气势,九头蛇王正中的头颅双眼微眯,像是在打量着这个身影都有些虚幻的男子。
“嘶——”它轻吐信子,模样有些慵懒。
咻咻!
顿时,有数只九头蛇腾空而起,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破空声嗤嗤作响。
云鸾赶忙将阳轩两人拉到她身侧,神色肃穆,如临大敌。
九头蛇们环绕在“鬼”的身侧,眸光冷漠,如来自九幽的猎手。身上鳞片微张,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铿锵有力。
这种生物太恐怖了,血气滚滚如奔雷,九首同出,能噬九天。从远古存活至今,凡其所到之处,生机腐朽,让人谈之色变。
只是不知为何,在外界,九头蛇已不多见了。
“各自退去吧。”“鬼”淡淡地说,左手食指与拇指相扣,屈指一弹。
轰!
空气炸响,音波浩浩如巨兽奔腾而过,在天空中涤荡起一道巨大的透明涟漪。
阳轩赶忙捂住耳朵。他感觉耳鸣不已,耳膜都快要被撕裂了!
那指芒快如闪电,转瞬即逝,划破长空,带着刺耳的声响,重重地击打在一只九头蛇身上。
鳞片四散,鲜血飞溅如雨!那身形数丈的九头蛇哀鸣一声,飞出千丈远,直直地坠落下去。
“哗啦!”蛇潮被击穿,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无数蛇被砸碎,残破的身躯抽搐着四散纷飞,鲜血洒落,场面血腥不堪。
蓝霖震惊失神,难以置信,这看上去毫无力道可言的弹指竟有如此大威能!仿佛万仞巨山在眼前,都能一指点碎。
真正强者,恐怖如斯!
其他九头蛇某眸露惊慌之色,显然没有想到这在它们眼里孱弱不堪的身影竟如此可怖。
九头蛇王有些愠怒,直立起身子,审视着看不出表情的“鬼”。
“你来。”“鬼”的声音悠悠,如来自天外,又如黄钟长鸣,回荡天际。
九头蛇王冲天而起,数十丈高的身形如一座巨山般雄伟,遮天蔽日。
恐怖的威压铺面而来,让人心生寒意,劲风阵阵,吹得人肌肤生疼。
其余九头蛇赶忙躬身退去,为它们的王让出一条道路。
十八只眸子带着凌厉之色,九头蛇王心有怒意,被人如此指点,显然此人是不将它放在眼里。
就在此刻,“鬼”手中骨剑发出铮铮响声,气韵流转,凌冽的剑意化为实质,如罡风呼啸,吹上九天。
九头蛇王勃然大怒!它没想到这个挑衅者竟然还敢主动向它出手!
锵!
“鬼”踏空而起,一剑刺出。剑若有临天之威,流光熠熠,锐不可当。
九头蛇王鳞片炸起,鲜红的蛇鳞似要浸出血来。它高高扬起头颅,粗大的蛇尾带着惨烈的气息横扫而来。
呲呲!
骨剑上的锯齿与蛇鳞摩擦,若金石撞击,火星四溅,冲击之力将阳轩三人推出去老远。
剑与蛇尾交错而过,“鬼”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转过身来时,剑已经换了一只手,斜掠而出。
九头蛇王吃痛,闷哼一声。那剑刺在它两颈相交之处,剑上的骨刺划破它的鳞片,沾起几缕血花,显得分外凄艳。
“鬼”衣冠飘飘,若不临尘世的谪仙。他挥手间,剑若轻舞,带起璀璨的流光,划破长空,直入天际。
那气惯霄汉,如银河垂落,巨大的剑气斜斜地斩向天边,逐渐拉长,并且愈发地浩瀚,最后达到千丈,消失在地平线尽头。
九头蛇王狼狈不已,躲闪得勉强。那剑气径直穿过它的身体,未伤肌体,却斩断了它体内无数经脉生机,让它气力尽失,身躯一阵摇晃。
“噗!”九头蛇王愤怒,一张嘴咧开,尺许长的毒牙森然,喷出两道毒液。
那毒液竟呈金色,化为两条手臂粗细的蛟龙,远远看去金光灿灿,神威无匹,仿若真的蛟龙,张牙舞爪,向着“鬼”扑来。
风吹起,拂动着“鬼”额头上的碎发。他一凝神,精气入腹,一口吐出。
“呼—”精气喷涌,如一挂长河般,两只毒液化作的金色小蛟一头扎入里面,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九头蛇王一愣,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一幕的发生。但随即它就惨然一叫,声音刺破长空,让阳轩汗毛炸起,差点背过气去。
却是“鬼”不知何时已然贴近了九头蛇王的躯体。他抬手起,然后剑落下,如断乱麻,将九头蛇王的一侧颈项直接斩断!
赤红的鲜血如瀑般喷涌,实在是九头蛇王的身躯太过巨大,体内血液能直接填满一座小湖。
那被斩掉的颈项上有着三颗头颅,却此时都耷拉着坠落而去。这一剑太过恐怖,外表朴实无华,却内蕴杀机,直接湮灭了它的神志。
九头蛇王身形爆退,一眨眼就退出去数千丈远,悬浮在空中,气息萎靡。
那些九头蛇一阵惊慌,急忙四下遁走,不敢再停留在天上。
“好......强!”蓝霖一阵失神,心绪激动,内心澎湃不已。在他眼中噩梦般的九头蛇王,却被杀得毫无还手之力。
“人类,你很强。”九头蛇王开口,语气深沉,尽量着维持自己的尊严。
“但如此擅闯我族禁地,你终究还是难逃一死。”它的身躯颤抖着,显然伤得很重。
随即,它朝着“鬼”微微躬身,然后抽身而去,转眼就消失在了沼泽水面之下。
“呃......”阳轩疑惑,不明白九头蛇王的行为。
“它在表达自己的尊重!虽为敌人,但它认可前辈的实力,自认不敌。”云鸾解释道。
阳轩暗暗称奇,没想到这些冷血的家伙也有这样的一面。看来要让这些高傲的生物臣服,只有用实力打败它。
蛇潮缓缓退去了。无数红的黑的蛇遁入水底消失不见。这片沼泽像是有魔性,明明刚刚还喧嚣不已,如同一锅沸水,此时却平静得可怕。
黑色的水面如一面茫无边际的古镜,被岁月尘封着,没有泛起丝毫波澜。
气氛略显压抑,让几人眼皮直跳。
滚滚云层平息了下去,虽然还覆盖在天空中遮挡着光线,却是不再翻滚了。
蓝霖默默咽了咽口水。
忽地,毫无来由地,阳轩脚底一阵颤栗。他感觉自己在发抖,在畏惧,但怎么也想不出原因,身体像是不受控制了,思维跟不上周围的一切事物了。
灵魂像是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了,它不停地挤压着,挤压着,那种来自于灵魂上的窒息让人心里恐惧,却又无法反抗。
他张着嘴,嘴唇颤抖着,眼神飘忽,微微低下头颅。
他看见,在那无边无际的沼泽之下,暗红的光芒缓缓升起。或许那不能被叫做光,那暗红色像是凝固住的鲜血,从脚下到天边尽头,从视线内所有可见的地方,渐渐翻腾而起。
那是一只眼睛,一只竖眸,眸开万丈,如从九幽之渊升起,跨越了万古岁月,带着沉闷而又腐朽的气息,缓缓降临人世。
它让人如坠万丈深海,在黑暗而又令人窒息的深渊里渐渐沉沦。它如殒灭在宇宙边缘的星辰,带着枯寂后的绝望。
它就浮现在哪里,没有任何动静,却像是在默默地注视着你,注视着你渺小的灵魂,看着它在恐惧中颤抖。
巨大的竖眸横跨了不知多少里,无边无际,从整座沼泽下升起。阳轩几人的身影就像面对深渊的尘埃微粒,仿佛转眼间就会消散而去。
“不好!”“鬼”瞳孔骤缩,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