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整整一年，庞飒和马本衡重逢的那天，真的是特别的晦气。
那天下午三点半，马本衡下了火车，就急吼吼的打车到了医院，却被护士拦在了急救室的门口。
“我兄弟在里头！”马本衡扯着嗓子冲小护士发脾气，丝毫不顾及医院的就医文明，和他本茂斋茶馆半根台柱子的良好形象。
“先生，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请您不要这样激动。这里是医院，请您把声音放小一点，不要影响到其他的病人。”
“其他的病人？”作为一名专业的相声演员，马本衡的反应能力哪里是小护士比得上的？当场就是一句话噎了回去，“你的意思是说我有病？你看我像有病吗？你说啊，你说啊，你说啊！”
小护士被他那变形冬瓜似的身材给挤兑到角落里，他口中咄咄逼人的言语，更是让这位看起来就显得十分柔弱的妹子眼睛泛红。
不过好在，被冬瓜袭击的经历并没有持续很久。随着急诊室的灯光灭掉，马本衡几乎是横着飞向了诊室的大门。
“医生，我兄弟怎么样？”马本衡拉住医生，紧张的发问。
深度昏迷躺在那里的，是他的老搭档，名叫庞飒。
一年前，马本衡离开本茂斋，去保宁电影学院新开的曲艺专业进修。当时的庞飒，还是身体倍儿棒，吃嘛儿嘛儿香。可就在四个月之前，先是庞飒相声门的老恩师宋炳林先生仙逝，紧接着是教庞飒说评书、一手将他抚养长大的亲舅舅冯光哲突发脑溢血成了植物人。
庞飒接到表哥冯捷的电话，当时就蒙了。实在受不了刺激！强忍着不适演完那场，往台下走的时候，一步踩空，直接摔下去了。这才查出来，庞飒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今天上午，不知道又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发病。
“病人已经基本脱离了危险，安静休养一段时间，应该就会恢复。但是，切记，就算恢复了也还是要注意，情绪不能波动太大，否则还是很危险的。”医生说着，推了下眼睛，“其实，我觉得，还是应该做个手术。但是……当然了，做心脏的手术毕竟包含着很多的风险，所以，主要还是要考虑病人自己和家属的意见。”
庞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多了。睁开眼睛，就看见马本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目无神，呆愣愣的看着他。
“本衡？”庞飒有点惊讶，他是没想到，马本衡会这么早回来。记得前天通电话的时候，他好像还说，今天要九点多钟才到火车站。电话里赖赖唧唧的，一定要庞飒去车站接来着。
听到声音，马本衡醒过神儿来。这才注意到，庞飒正盯着他看。
原本是关心的话，出口却变成了这样，“唉哟，我的老天爷，你还没死啊？”
“干嘛一副很期待的样子？”庞飒抿抿嘴，不乐意了。
病房里，浓浓的消毒水味儿蔓延开来。马本衡看着庞飒，一年不见，原本中等偏胖的身材，瘦得肋条骨都显出来了。他看着看着，莫名其妙的觉得有点心酸。
“想吃点什么吗？”马本衡问道。
“火锅……”
“不行！都这样了还吃火锅？换一个换一个。”
“换一个……那烤肉？”
“不行！”
“要不然，去撸串吧？”
“不行！”
“……”庞飒委屈脸。
“……”马本衡满脸期待。
终于，还是庞飒率先忍不住了，“你要是不打算让我吃，就别问了行吗？”
庞飒说一个，马本衡否决一个。排除来，排除去，最终商定了喝粥。
庞飒挑剔的说，非小米粥不喝。
马本衡颠儿颠儿的跑出去，给他弄小米粥去了。
医院附近，别的没有，药膳啊、粥铺啊，以及其他的什么比较清淡的饮食还是很多的。马本衡走出医院的大门，直奔街对面。
一碗粥而已。
可能是出于愧疚，毕竟庞飒开口点的东西，他都没允许人家吃。马本衡在一条街上转转悠悠，精挑细选了大半天，才选定了一家看起来就干净整洁的小店，点名要人家现熬一锅小米粥。
别疑惑，在保宁这个著名的相声之都，作为HX区最大的茶馆——本茂斋茶馆的半个台柱子，马本衡别的没有，钱还是挣到了一些的。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谁都没见过。但是只要有钱，让人家现熬一锅粥，还不是难事儿。
拎着打包好的小米粥，马本衡乐滋滋的朝医院的方向走。还没过马路，就看到医院楼下，本该静悄悄的地方，闹得跟什么似的。好些人围在那儿，不知道在围观什么东西。出于好奇，马本衡脚下加快了速度。
等他钻进人群里，伸着脖子看的时候，才得知，好戏已经结束了。
“别看了别看了，人都跑了！”看客甲显然是旁观到了整个过程的。
“谁看到了？怎么回事儿啊？”看客乙和马本衡一样，来迟了一步。
热心肠的看客丙身边聚集了一群好事者，马本衡凑过去听，“刚才，二楼窗户那儿，爬下来一个人！嗐，这有什么不相信的？我亲眼看见的啊！就顺着那管子爬下来的！唉哟，哪能啊？没穿病号服！哪有病人那么有能耐的？能顺着管子爬下来，肯定不是病人！那小伙子看上去……二十？不，不到二十，也就十七八，瘦得不像样子。穿着……穿着件格子衬衫……对对对，黑西裤，黑西裤！”
从窗户翻下来？马本衡笑了下，拎着粥，走进住院部的大楼。
还真是够能闹的！这是医院，又不是马戏团，谁没事儿闲的，跑到这玩儿杂耍来了？
马本衡一面想着，一面往楼上走，走到一楼半的时候，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看客丙关于那小伙子外貌的描述：十七八，瘦得不像样子，格子衬衫，黑西裤……住在？住在……
奶奶的！
马本衡瞬间提速，一溜烟的冲到二楼。在走廊里一通疯跑，引来不知道多少人的注目礼。208室门口，他一脚踹开房门，连带着抵住门的椅子也被他踹得飞了出去。
人？哪还有人？
庞飒躺过的床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马本衡看了眼墙角，他从火车站拎到医院的皮箱安安静静的靠在墙边。不用打开他就知道，他那身放在最上层的衣服，肯定已经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