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朝南走,走累了就倒地歇歇,走饿了,就从河里捞只鱼来吃,如果没有河,没有鱼,就飞到树上摘几颗野果,如果没有野果,就抓几把草,嚼出绿汁。我的头发越来越长,几乎落地,指甲劈了几十回,这样大概过了很久,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是多久,有一天我忽然发现,身上和心里的伤痛早已抹平,死变得不再迫切,这种感觉是,生而无望,死亡被提上日程,但又不是需要立刻执行,它在日复一日的行走中被搁置,直到今天,死亡仍是支撑生存的信念,就像把这死的意志放在触手可及之地,我在漫漫路上行走,在冰凉透明的河里洗澡,在已逾百年的枣树上午餐,我很从容的做每件事情,因为我知道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愿意死,我是有这个能力的。
在眼前已近荒蛮的时候,我感到累了,天色渐亮,日头从东边升起,太阳越来越大,越来越圆,越来越亮,我没有行囊,没有语言,和衣倒地,让那日光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撒在身上,这一次,我做了个梦,梦见许多故人,梦见我仍在长安城里的烟花地,我们谁都没有死,自然也没有轮回,没有后来诸多遇见,生命中,没有意外的人闯进来,似水流年,漫漫岁月,太阳上山,太阳下山,日复一日两鬓就白了。
浑浑噩噩中,我睁开眼睛,面前是座山,睡前我倒没有发现,灰黑色的,没有树没有草的山,两眼泉水从半山腰流出,往下流淌着,四周无人烟,我盘坐在地,朝那山看去,隐隐有光,不算明媚的,带着浓烟轮廓的光,我定了定,终于起身过去,两米见方的洞口,里内不是白,也不是黑,没有景物,没有气味,没有颜色,我把手伸进去,手便不见了,把腿伸进去,腿便不见了,我整个人走进去,我便不见了。那是浓浓的雾组成的物质,人在其中,不辨前后,不分左右,我被推着似的,没意识地往前走,仍是雾,时白时蓝,时而彩虹般绚烂,转眼到了红蓝两色入口,我转右,进了蓝道,像先前那股致命的大风一样,我被卷进去,不同的是,这次我没了慌张,没了害怕,这样被悬着,慢慢向下,落在地面,张开眼睛,这次是地狱无疑。
“这是哪?”多少年来第一回开口说话却是明知故问。两个小鬼模样的物种把手中的钢叉往地上一戳,“这是地狱!”“我要见阎王。”小鬼听我这般诉求很不屑的样子,“阎王老爷也是你说见就能见的?赶紧起来,跟我去登记。”我被其中一个小鬼拉了起身,我问:“登什么记?”小鬼转过那匪夷所思的脑袋告诉我,“你进了鬼门关,自然要登记姓名性别哪里人士,然后等着摇号投胎,这是正规程序。”“可我要见阎王,他认识我。”小鬼停下脚步,问道:“老爷认识你?”我说:“当然认识,他在凡间微服私访的时候跟我一起旅过游,我这次下来就是找他的。”两个小鬼窃窃私语两分钟,转过身来对我说,“小姐,你猛地一说认识老爷,我们不带你去回头上面怪罪下来,我俩又得被罚去给孟婆刷碗了,但你要是骗我们俩,老爷不认识你,把你带到阎王殿,我们哥俩还是躲不了一顿罚。”我宽慰道:“放心好了,我坑不了你们,我真的跟你们阎王挺熟的。”这俩小鬼将信将疑的一路把我带到阎王大殿,那地板生出中鬼魅的颜色,似黑非黑,似灰非灰,灯光幽暗,音乐凄惨,装修风格这若干年来已大变,小鬼拉拉我的衣襟低声说:“前面就是大殿,跟看门的通报了,你进去吧,老爷正在开堂。”我心意诚恳的道了谢,见他俩人没有要跟我进去的意思,再谢了谢,转身走进大殿。这大殿跟千年前那次来已然两样,面积有先前十倍大小,从门口望进去,只见身穿阴间制服手持法棍的阴司十几人一排,左右列队,阎王还是火红色的衣衫,黑色的甩头帽子,遥遥坐在大殿最上头,距离遥远,看不清脸,我心情迫切,想问问他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会无缘无故刮起邪风?原木宁坠入深渊后死没死?我正要冲上前去,阎王看见了我,“谁站在那?干嘛地?”他不认识我了?应该是站太远了,看不见,我被人带到大殿中间,阎王的脸终于渐渐清晰——老长的脸,蜡黄的皮肤,香肠似的嘴,他不是那个阎王。只见他把桌案一拍,怒声吼道:“本官正在审案,来捣什么乱?你是什么人,谁放你进来的?”我心下满是疑惑,瞪大着眼睛望着台上这位,怎么就换人了呢?半分钟后,我被定以滋扰公共秩序罪,几个小鬼押着我,淌过了臭水沟,路过了奈何桥,在一个方盒子形状物面前停了下来,这是什么东西?小鬼伸手按下向下的箭头,方盒子的门打开了,我靠,这是阴间的电梯啊。第七层,我欣慰的点点头,这是我喜欢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