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烧的人对外界的刺激很敏感,我就是故意惩罚他的。这是其一;其二,我要他记得,我从来不怕被他连累。
砂锅里熬着西红柿牛肉汤,灶上炒着青菜,我时不时地开卧室门往里看两眼。
鹿衍睡着了,眉头有些皱起,脸色还是不健康的赭红。
我拿毛巾在热水里投了投,水温变成红颜色爬上我的手。
这算不算同热共烧呢?
我轻手轻脚地进去,看到他已经出了一层汗,我就把已经冷掉的汗珠擦掉。
人在生病时表现出的脆弱和需要关爱的程度,远远比自己想象还要深。
我想起我曾经发过一次温度罕见的高烧,脑子都烧得有些不清醒。那时候最大的感受不是疼痛,而是无助。不知道自己怎么能摆脱这种境况,不知道谁能帮助自己,因此而害怕。
他的睫毛颤抖着,像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卖火柴的小女孩。
我想抱抱他,告诉他我虽然不能帮他分担痛苦,但是我在这里,为一切能实现缓解他痛苦的细节做着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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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过来时已经是两个多小时以后。冬半年的天黑得很快,整个卧室没什么光线。
我摸进屋里,伸手摸摸他的头。
他抓住我的手,不松开也不说话。
“怎么了?”我轻轻问他。
“你陪我躺一会吧,珃珃。”
我意外于他的称呼,面上有些堂皇,幸而他看不清。
他又拍拍他旁边的位置。
我收回手,恐怕现在我的指温要比他的头还烫。
光线这么暗的空间里,我连腼腆和害羞都不需要表现出来。
我轻手轻脚地翻过他爬到床的另一侧,钻进被窝里。
他出了许多汗,温度总算降下来了。
“一到这种时候,我就不想努力了。”他开口。“就是一种感觉,你知道吗,感觉我不想做现在做的任何事,整个人都陷进这种感觉里了。很颓废吧。”
月亮光斜进窗子,好像是借给我们的童话的道具。
“如果我家孩子将来蔫头耷脑说胡话的样子像你这么可爱,我一定由着他不做任何事。他只要好好生长就好。”我说。
他似乎不太赞同。“可我不是孩子,我是男人。”
“在我这里,大人和孩子不是按年龄来划分的,是按心情来划分的。”
他侧头望了我一眼,“当你的孩子不错。”
“可惜你没机会。”我把他的脸掰回去。
他闷闷地笑,“但是我孩子有机会。”
我想阻止他说出来已经来不及。
我捶了他一下,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半慌半疑,帮他舒气,“真的假的?疼吗?”
他拉住我的手放在胸口。“你来之前,我心里特别空。想起烤箱就想你了。现在你来了,”
我安静地等他的真情告白,美滋滋地。
“我就想烤箱烤出什么蛋糕好了。”他继续说。
我塌下脸,用手指捅捅他。
“呵呵呵,开玩笑的。”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他倒是笑得心满意足。“刚才我睡得特别踏实,都没梦见你。”
我又一次语塞,靠近他把头贴在他的肩上。
片刻安宁。
“你的烧退了,等一下吃点东西吧;啊对了,我去给老高报个平安。”我想起正事儿,一个激灵准备起身。
“今晚儿别走了,行不行?”他按住我的动作有些着急,显得慌乱。
行不行?他什么时候用过这种乞求的语气跟我说话?
我心里一阵难过。他该有多孤单,才会在我面前表现出这样的脆弱?
“鹿衍,”我不知道选择哪句话才能真切地安慰他。“我不走。你赶我都不走。”
他吃吃地笑了两下,松开握紧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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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饭一直温温的,是因为迟迟等不来品尝的人。当温凉无碍时,想必他已经来了。
我点起一盏小台灯,在他床边支起小桌子,摆上满满当当的饭菜碟子。
“我没力气,”他意有所指地瞧着我,还可疑地拿不稳筷子让它们掉到地上去了。
我十分想凶恶地吼他,“那你饿着吧。”
但事实是我举起了勺子,“吃一口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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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毕,他应该还处于味觉缺失的状态,吃得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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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睡一觉?”
“不困。你陪我说话吧。”
我们又重回那个姿势。
月光透过窗户照到房间里。
黑郁郁的床上,藏着两个说着悄悄话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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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呢喃夜语何须秉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