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亚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急诊室门口的临时床位上,守在她身旁的就只有韩贝文一人。劳顿了一晚,韩贝文终于经不住疲倦,趴在床沿小睡。罗亚看着输液瓶口那一滴滴落下的营养液,眼角湿润。她还是忘不了雷雨珍婚礼上的那次危机,这些年来,楚旭为她挡下子弹的那一幕始终萦绕在她脑海,挥之不去。愿意为爱牺牲说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站在另一人的角度,这种无私的奉献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她一直都害怕失去楚旭,所以一直都在逃避躲闪。
之前每一次的拒绝,对她而言都是一种考验。她在楚旭那里求得的,永远都是他不会离开这份工作的答案。她知道楚旭热爱自己的工作,更知道自己无法提出自私的要求,所以她才选择拒绝。可随着感情的积累与不断深入,当她终于到了无法拒绝的那一刻,命运似乎和她开起了玩笑,多年来的不祥预感终究还是发生了。楚旭倒下了,在她的面前,游走在死亡线的边缘。
“醒了?”韩贝文察觉到一丝动静,抬起头望向面容憔悴的罗亚,“你还好吧?”
“楚旭他怎么样了?”罗亚虚弱地问道。
“还在观察,接下来的72小时是关键。”韩贝文打了个哈欠,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
“我怀孕了,是不是?”罗亚别过头,目光迷茫地看着上方淡然说道。
“嗯,说是看情况可能才20几天。”韩贝文叹了口气,原来罗亚早就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怎么那么不小心的?是因为这个才准备结婚的吗?”
“他还不知道。”罗亚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韩贝文顿时诧异地瞪大双眼,“这种事,怎么会不知道的?”
“他真不知道。”罗亚有些哽咽,“除了你之外,现在还有谁知道这事?”
“没了,我怕你有别的打算,所以谁都没告诉,包括张咏伦。”韩贝文微一皱眉。
“谢谢。”罗亚咬着下唇,抹去眼角的泪水,“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好吗?包括我爸妈。”
“万一这次他有什么意外,你还这么年轻……带着孩子肯定是不方便的。”有些话虽然难以启齿,却也只有亲人才会不顾一切地说出口,“以你目前的情况,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处理。”
“姐姐,”罗亚哭得有些气结,她现在完全没有考虑孩子的问题,“带我去重症病房好吗?”
“你受得了吗?”韩贝文为难地说道,别说是眼下羸弱无比的她,就是健康时的罗亚,也未必经得住那场面。罗亚坚持而倔强地点了点头,韩贝文也只有满足她的这一要求。
韩贝文扶着罗亚来到了重症看护区,为防止细菌感染,前24小时病人被隔离在病房之内。考虑到楚旭的现实情况,张咏伦在医院附近为两位老人找了家宾馆,由于楚老先生身体不适,楚太太便陪着他回宾馆暂作休息。门口坐着的那排年轻特警队员没了往常的嬉笑声,个个神情严肃,在看到罗亚时,不由站起了身。他们不似张咏伦,对罗亚带有自己的情绪和看法,在他们眼中,罗亚亦是最大的受害者。
“罗姐,你要保重身体啊!”大眼睛见面色苍白的罗亚透过玻璃窗怔怔地看着昏迷中的楚旭,不免有丝同情,“楚队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的口供还没录完。”张咏伦努了努嘴,向韩贝文说道。
“那就晚些再录,没看到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吗?”韩贝文冷然回道,她理解张咏伦的心情,但怎么说罗亚都是她的妹妹,“她再晕倒你负责吗?”
“你们最近是不是有特别行动?”罗亚目光凝视病床上的楚旭,也不知道是在和韩贝文说话还是在问特警队的队员们。
“也就是一般的巡逻任务,没啥特别行动啊!”矮黑挠了挠头说道,“自从亚太室内项目运动会结束后,特警队还没独立接过什么大任务。”
“继续录口供吧!”罗亚叹了口气,转身看向张咏伦,“我有一部分疑点,兴许是线索也说不定。就在这里可以吗?”
“我来安排。”韩贝文应允道,“这个案子现在由珍珍负责。”
不一会儿,雷雨珍便带着年轻的干探来到了回廊内。
罗亚喝着特警队员倒来的热水,回想着昨夜的每一个细节。
“罗律师,可以开始了吗?”做笔录的探员问道。
“开始吧。”罗亚点了点头,“昨天晚上十点刚过,有一群打扮怪异的人走进了酒吧,不过他们的小头目穿戴还算正常,斯斯文文的,后来楚旭告诉我那人是他的高中同学,来自沈阳。楚旭和他聊了有将近一个小时,他就带着人走了,但据我了解,晚些他应该还会回酒吧。”
“你还记得起那人长什么样吗?”雷雨珍插问道。
“你是说让专业人员根据我的形容把他画出来吗?”罗亚紧锁眉头,“我只记得他戴一副银边眼镜,中等身高,和楚旭年龄相仿,其他的实在记不清了,因为酒吧里的灯光很暗,他具体长什么样,我也无法形容。酒吧正门的路口监控应该有录下他们进场的画面吧?调取那一时段的录像,看着录像我应该能认出来。”
“你昏迷的时候,我们已经把监控录像都拷贝来了,但是路口的那个监控……被人用气球有意阻挡了将近两个小时,直到交警巡逻才撤走的。”雷雨珍遗憾地说道。
“那这很明显是有计划有预谋的犯罪事件啊!”韩贝文顿时反应过来,随即又看向张咏伦,“楚旭最近在队里有没有什么异样的表现?”
“完全没有,白天正常在队里,只是比平时早下班而已,但即便是早下班,也是相对过往长期主动加班的时间而言的。我一直以为他是在筹备结婚的事。”张咏伦连忙说道。
“不会,楚旭最近都很晚回家,有时候电话打通了说是加班,有时候根本联系不上。”罗亚反驳道。
“联系不上他你都不担心吗?”张咏伦难以理解地问道,这要是换作韩贝文,一定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吧?他这一句简单的问话,在罗亚听来有如莫大的讽刺,刺痛着她的心,可她和楚旭不一直都是这样一个状态吗?她相信楚旭所拥有的力量是完全能够照顾好自己的,至于其他,她更是给予了全部的信任。
雷雨珍等人一遍又一遍地核查损毁车辆,特警队的队员们也都焦急地期盼着。案件调查至此,俨然再无更多的线索,几天下来都毫无进展。
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奇迹的出现,关于案件的,关于苏醒的。
楚旭昏迷期间,不时有司法界同僚前来探望,孙虹更是连续几天都送来鲜花和水果。她对守在床头的罗亚视若无睹,每次放下东西便握住楚旭的右手和他聊个半天,有时候还会伸手轻抚楚旭的脸颊与额头。对于她的各种挑衅,罗亚淡然看在眼中,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孙虹是真心喜欢楚旭吧?也只有趁着楚旭无招架之力的时候,做些憋屈在心里长久的小动作。可惜,楚旭现在连维持呼吸都非易事。
罗亚偶尔会想,若是孙虹真将楚旭唤醒了,是不是就能标榜自己是楚旭的真命天女了?这要是在平时,她肯定忍不住笑出声来,可面对着始终没能苏醒、伤痕累累的楚旭,每次她想笑的时候,眼泪就不自觉地落下。不过今天她忍住了,怕孙虹会误会。
她习惯性地摸了摸小腹,想着里面住着的是她和楚旭的孩子,眉头便略有纠结。她不准备要这个孩子,并不是因为韩贝文那个“万一”,她知道韩贝文是为了她好,25岁的姑娘,未婚先孕,又没有父亲做伴,那这孩子是连户口都报不上的。她不要这孩子的原因有些幼稚,在她眼里,如果没有了楚旭,那这孩子对她而言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与价值,孩子可以再生,可楚旭只有一个。她的想法或许自私,却很真实,饶是对生命的敬畏,也要分个先后,所以,如果楚旭醒不过来,那这孩子,也将随他而去。
“你都不和他说说话吗?通过外界的刺激来提高他醒过来的概率,这点最起码的医疗常识你都不懂吗?”许久,孙虹终于爆发般地责问道。
“不是有你在陪他聊天吗?”罗亚抬眼轻瞥孙虹,转而温和地说道:“他本就不爱说话,工作又那么辛苦那么操劳,好不容易清净一会儿,我怕再啰嗦他会嫌我吵得慌,所以就他好好休息休息吧!”话间她伸手替楚旭盖好被子,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显得格外刺眼。
“这个是……”孙虹认得这个款式,心中不觉一阵酸涩。
“哦,是Darry Ring,孙法官没看错。”罗亚从僵硬的表情中挤出一抹笑容,“这个平时刻板的傻瓜,为了证明自己一辈子只爱我一个人,只对我一个人忠诚,居然也会做出这样出人意料的浪漫事情来。”所以,赶紧停止你那愚蠢而不自重的举动离开吧,再多待一秒都是自取其辱,罗亚在心里嘲笑道。她已没有了吵架的力气,在这气氛压抑的病房中更不会说出平日朗朗上口的不雅词句,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宣扬自己的主权和对孙虹的不满,然而床上的人只是自顾自躺在那里,无暇理会这两个女人之间的拉锯。
日籍雇员的案件在警方及检察院两方面的压力之下延后开庭,孤军奋战的芮籁欣也算松了口气。自楚旭车祸第二天被唤至警署做笔录后,他还没有得空来医院看望。他就像是着了魔一般,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发呆,且一呆就是一个下午,随后从抽屉里取出一本笔记本,揣入口袋,开着车便往医院行去。
晚上十点多的医院寂静一片,芮籁欣抵达重症监护室的时候,罗亚刚送走楚家两位老人,正端着盆热水准备给楚旭擦拭一下卸去部分导管的侧身。两人在回廊内迎面相遇,一时竟有些感慨。罗亚确认完楚旭的情况后,与芮籁欣来到了过道尽头的落地窗前。
“才两三天工夫,怎么瘦成这样了?”芮籁欣怜惜地看着面前瘦了一大圈、眼窝都略有凹陷的罗亚。
“没什么胃口。”罗亚瘪了瘪嘴,遇上这种事,任谁都很难有心思好好吃饭吧。
“他现在情况怎样?”
“还在观察期,最后24小时。”罗亚避重就轻地答道。
“然后呢?”芮籁欣小心翼翼地问道。
“醒过来的话,就有希望恢复健康,醒不过来的话……”罗亚说不出口,悲伤地低下了头。
“亚亚……”芮籁欣伸手握住她的双手,罗亚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被他牢牢抓紧,“听我说完亚亚!就一分钟,听我把话说完!”罗亚仰起头,恍惚地看向芮籁欣无比认真的双眸,“如果他能够在明天重新睁开双眼,那我祝福你们,绝不再打搅你们。可是,如果——”
“没有如果!”罗亚的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她没有做过“如果”的打算,也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这样的结果,她无法接受。她每天呆在楚旭的身旁,看着有呼吸、有心跳、血压正常的楚旭,那就是一切。
“罗亚你清醒一点!”芮籁欣微微抬高嗓门,“如果他真的醒不过来,你也要坚强地活下去,因为你的人生才刚开始不久,你才二十五岁!听清楚了吗?我要照顾你一辈子,听清楚了吗?”
听罢芮籁欣激动的表述,罗亚瞬间语塞。
“我要的一直都是你,我可以和秦倩分开,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芮籁欣不假思索地说着,“当年我怎么做到的,如今我依旧可以做到,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以放弃。”
“你疯了。”罗亚声音微颤着说道。
“我没有!”话间,芮籁欣自胸口的本子内取出两张略有褶皱的白纸,白纸上,是三年前他们在冰库中所签下的“零号契约”。“我一直都保存着他们,你可以毁约,但是你不可以放弃任何获得幸福的机会。我不是乘人之危,我知道你爱他,但是我不介意,你明白吗我不介意!”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罗亚垂着头,对于芮籁欣给予的这份保障,她无福消受——芮籁欣的爱太厚重,他值得拥有更好的,而不是三心二意的她。
“我当然知道!”芮籁欣将纸送至罗亚手中,退开一步后凝视起无措的罗亚,“我说过,他如果醒过来,我会祝你们白头偕老,绝不缠绕,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医院的门口,秦倩远眺落地窗前的两抹身影,紧握的双拳满溢着不可遏止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