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上班后，罗亚每天都搭乘地铁，然后步行十多分钟至办公室，美其名曰无碳出行。谢耀阳并没有给她缓冲的机会，对于她的强度及节奏要求，几乎是与自己相等的。于是除了每天上午的报到时间较为自由外，基本没有哪天是早于九点下班的，就是偶尔提前离开华西，也一定是约了客户吃饭或开会。
刚出地铁，身后一阵汽车喇叭的鸣声引起了她的注意，芮籁欣像是守在出口般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她面前，见她回身，连忙放下窗户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上车。
罗亚下意识地张望了下四周，犹豫了数秒后终于拉开了车门。
“路过？”罗亚淡笑着问道。
“知道你差不多就这个点出站，所以等你一会儿，明天开始我可以每天在这等一两分钟，顺道将你捎上，如果你正常上班的话。”芮籁欣诚实地解释道。
“不用，现在都没什么时间锻炼，每天来回走这十几分钟的路，就当锻炼了。”罗亚摇了摇头，暗自觉得不到一两分钟的车程，耽误对方时间是一回事，给事务所其他同事看到，难免落个口舌传些闲话。
“怕流言蜚语啊？”芮籁欣扬起笑容，“放心吧，就我这样的，谁都不会将今天谁搭我车，明天谁和我出去吃饭当回事的。”
“你怎么样我管不着，几个月换一次女友也好，几天换助理也罢，那是你的自由，别把我也扯进来。”罗亚心存不满地嗤声说道。
“知道你急着撇清关系，既然那么想和我撇清关系干吗要回来？”毫无征兆的，芮籁欣沉下脸抬高了嗓门，“而且还做了谢耀阳的助理，当年霍老师暗示明示让你留下，雷经理也主动给了你推荐名额，就在不久之前我还苦口婆心地劝你回事务所，你一直都是那么坚决，一次次拒绝我们的心意。既然那样现在为什么又突然就回来了？”
“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
“不舒服？”芮籁欣打断罗亚的回话，冷哼着说道，“你觉得我仅仅是不舒服吗？”
“那你想怎么样？”罗亚微皱眉头，不服气地问道。她对芮籁欣，从来就不是没有一点感觉，可越是因为独处时会存在的微妙情愫，越让她无时无刻不提醒自己要与他保持距离。
“我想怎么样……我能怎么样？”芮籁欣自嘲地叹了口气，将车驶入了停车场，“我们毕竟有过一段很开心很美好的同事关系，你至少不该将我和其他人一样进行无差别对待，难道我们连朋友都不能做了吗？”
“男女之间根本不存在什么纯粹的友谊。”这是汪芷雯对着她用声嘶力竭的方式说出的话，也是她长久以来本就明白的，她一直以为自己尺度掌握得足够好，却还是因此与挚友分崩离析。
“那么谢耀阳呢？”芮籁欣侧首望向罗亚，用一种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她。
“他是我上司。”罗亚冷淡而面无表情地说着事实。
“他跟你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劝你回华西？你跟他的熟识程度，难道比你我还长久深刻？为什么你选择做他的助理而不是来刑事部门和我搭档？”
“第一，我和他绝不是非亲非故，近来我身边发生的事情你又了解多少？第二，你现在是刑事案件的个中好手，媒体众心捧月的对象，但和谢耀阳比起来，身上还不足以具备让我长期学习的资本。第三，我不会打刑事官司，因为我不想和司法体系中的其余两大职能部门作对，原因我想就不必明说了吧？”面对芮籁欣的咄咄逼人，罗亚毫不客气地反驳道。
“你的确够厉害。”芮籁欣唏嘘着说道，“我们两人要是现在上庭辩论，指不定我还会吃你亏。”
“辩护是辩护，不是拌嘴或吵架。”罗亚推开车门，叹了口气说道。
“我之前就在想，罗小姐这次回来，你们两个怎么都应该重温一下彼此的阶级友情才是。”曹云珠一脸“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得意洋洋地说道，“总算是有点动静了。”
“曹老师说话还是那么不客气哈！”可惜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实习生罗亚。
“就事论事而已。”曹云珠耸了耸肩，“芮籁欣你不怕你女朋友看见吃醋啊？”
“曹老师你指的是芮大律师的哪位女友？”不待芮籁欣回答，罗亚挑衅地斜睨曹云珠笑道，这样不屑与轻佻的语气，却是曹云珠始料未及的，“应该不是两年前的那位了吧？芮律师现在可是香饽饽，光靠严防死守是挡不住那些狂蜂浪蝶的，看反正是看不住的，这种事，靠的是自觉。哎哟，时间不早了，我和谢律师还有资料要核对，下午有客户要来。”话间，罗亚作势抬腕看了看手表，“曹老师喜不喜欢ZETA这个服装品牌？以后说不定可以拿内部折扣，需要的话随时来找我，我先上去了，拜拜。”
“呵……看到了吧？现在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口气也嚣张起来了。”望着罗亚趾高气扬离去的背影，曹云珠冲芮籁欣冷笑着说道，“她到底哪里吸引你了？把你迷得神魂颠倒的……哎你别不承认！”察觉出芮籁欣欲辩驳的意向，曹云珠扬手制止，“这是人尽皆知的秘密，狡辩无用！”
“都过去那么久了，曹老师你怎么还揪着不放呀？”芮籁欣改换策略，可怜兮兮地问道。
“你少来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就你那点出息，保不齐是找人兴师问罪了。她这一回来，就算不是同一个部门，大家都抬头不见低头见，你看着不难受就怪了。”曹云珠瞥了眼芮籁欣，终于无奈地摇起了头，“人都走了还含情脉脉，感情你那些花心的行为都是装出来的，个大男人学什么不好，学人家自我麻痹。蠢就一个字！”
“曹老师你用得着那么犀利吗？”芮籁欣跟上曹云珠的细碎步伐，不满意地问道。
“不犀利怎么点醒你这个无知货色？听我一句，你玩不过罗亚的，那丫头比你鬼，不过我倒是开始有些喜欢她了。”曹云珠说罢这一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女人心海底针，她自己都不明白，今天究竟是何原因会对罗亚有所改观，还是，早在很久之前的那次聚会上，已经埋下了这样的种子？
“什么事这么开心？”捧着一杯咖啡在大办公室内闲晃的谢耀阳见罗亚精神抖擞哼着小曲步出电梯，不觉好奇地问道，一日之计在于晨，见到自己的助理如此愉悦，他也跟着心情舒畅起来。
“小女子报仇，两年不晚。”罗亚决定以坦诚相告来报答谢耀阳近日的信任，“刚才跟曹云珠呛了两句，顿觉世界如此美好，浑身舒坦！”
“看不出个性倒是挺直率的。”谢耀阳不置可否地抿了口咖啡，“不过……对于前辈，总该保留一份尊重才是，回头你可不得来呛我？”
“那我怎么敢呢？你是我的Boss好不好？除非我不想干了。”思及此处，罗亚转念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要不这样谢大状，要是哪天我呛你了，就说明我想炒你这个老板的鱿鱼了。那时候你千万被跟我客气，直接把我给咔嚓开除了，你看可否？”
“我看你今天是真高兴坏了，再跟我没规矩我可就变相惩罚了。”谢耀阳略带威胁地说道，“最近是不是又瘦了？看体型倒是看不出来啊！”
“谢律师你想说我骨头轻是吧？”罗亚微眯双眼问道。
“我可没这么说啊！是你自己臆测的。”谢耀阳一本真经地否认，见曹云珠与芮籁欣上楼后，便立马转移了话题，“大致就这样，你准备好之后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是，领导！”罗亚严肃地点了点头。
“谢律师，听说你们部门把ZETA给搞定了？”曹云珠也不急着开工，靠至罗亚的办公桌侧，向谢耀阳问道。
“哦，这个啊，现在罗亚跟这条线，所以具体进行到哪一步，曹律师可以问她。比如像要买些内部员工价的皮包或者服饰什么，应该都行。”谢耀阳笑容灿烂地答道，一名好上司，关键时刻要懂得正义凛然地挺自己的下属，特别是平时对自己溜须拍马的“好”下属，他谢耀阳是一定不会亏待的——谁让他就吃罗亚这套呢？
“我印象中，ZETA好像是你的老主顾吧？”曹云珠客气地追问，“这个顺水人情，也是送给华西的吗？”
“曾经的确，不过现在我已经将Gloria交给罗亚了，显然罗亚处理得相当好。” 谢耀阳继续替自己的下属撑着门面，“不管怎么样，能够为华西拉来客户，都是事务所上下喜闻乐见的，你说是吧？”
“当然。”曹云珠一个挑眉，冷不丁拍了拍罗亚的肩膀，“小姑娘好好干，我看好你。”
罗亚被曹云珠这么来一下，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要是在武侠小说里，被功力高深的人这么一下轻拍，指不定就中了什么剧毒，少说也是个严重内伤。她愣了老半天才敢回头，顺便试验了下自己的脖子是不是还能正常晃动。
曹云珠正朝她微笑，这笑容，让人感觉万般诡异，她宁可对方瞪她几眼或是直接开口咆哮，也好过现在怎么都让人背后凉飕飕的媚笑来得让她安心。她该礼貌地回以一笑还是当没看到？不待她做何反应，曹云珠已然回过身，开电脑工作了，她只好深吁口气，算是逃过一劫。
打开谢耀阳之前给他的一册文件，讶然发现这是一本ZETA女士职业装的Catalog，大致浏览了一番后，她来到谢耀阳的办公室，一脸莫名地问道：“不是去见客户吗？”
“回头跟我走就是了，还怕我把你卖了不成？”谢耀阳饶有兴致地挑眉问道。
“把我卖了不是英明神武、智慧无双的谢大律师会做的事。”罗亚说得认真，似是悟出什么道理般撤了出去。
谢耀阳好笑地摸了摸额头，他怎么就把这样一个人招来做助理了？
两人吃过午饭便来到了ZETA旗舰店，看着店长及数名服务员的态度，罗亚明白谢耀阳除了和上层诸如Gloria保持了良好的业务关系，平日也没有少光顾该品牌门店。
“给这位小姐量一下尺寸，回头我会带她去挑两款职业套装，定好款式就按她的尺寸剪裁。”谢耀阳进门不久，便向一位气质不凡的领班级人物吩咐道。
“好的。”那名女士礼貌地应允。
“ZETA还提供剪裁服务的？”罗亚凑至谢耀阳耳旁问道，她虽然没有买过ZETA的衣服，但韩贝文却是很喜欢这个品牌的。
“普通客户就没有了，不过我是VVIP，稍有特权。”谢耀阳笑道。
“那你泡妞岂不是很有一手？”罗亚第一反应便是谢耀阳曾带过无数女孩来过这里，然后抬高自己的尊贵身份，“唉……可惜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不然我一定考虑你这个PT男啊！”
“PT男？”谢耀阳不太理解地问道。
“Perfect Man，谢律师怎么都不时尚前卫的啊？”罗亚叹了口气，没用土鳖这个词算是客气了。
“哦，那真是谢谢你抬举我了。”谢耀阳配合地吃下这颗糖衣炮弹，“赶紧去挑衣服吧，啰嗦！另外别看吊牌价格，那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我是不会亏待我助理的。”
“我是助理，又不是小秘，总要注意下影响的。”罗亚才不理会谢耀阳的说辞，自顾自看起衣架上的套装。说实话，虽然这是律师的标准装束，但真要和曹云珠、龚亦非那样穿着，她还真有些不习惯，看起来起码老个五六岁吧？
“你可以挑黑色和藏青色以外的颜色，这样既成熟又不显老。”像是看出罗亚的担忧，谢耀阳坐在沙发上边看杂志边斜睨着摇摆不定的她笑道。
“粉红色？”罗亚开玩笑般地扯下律政俏佳人款套装。
“可以，明天去染个金发，要不要再给你配条吉娃娃？”谢耀阳嗤声说道。
“我可以挑几套？”
“随便，没有限制。”谢耀阳合上杂志说道。
“OK！”罗亚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她就不客气了。
她本想来个七彩汇，奈何ZETA是成熟型服饰品牌，最终她挑了黑色、白色、嫩黄及粉绿四套服装，结账时她还真没顾上看一眼吊牌，以免心生愧意。
接下来的第一次陪同上庭，她还是选择了较为正式的黑色套装。看谢耀阳辩护就像是一种享受，能跟着这位真正意义上的导师学习，快速进步是必然的。
不知不觉，便又到了毕业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