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别装了,人都走了。”罗太太合上房门,踢了踢床腿说道。
罗亚先是睁开一只眼,接着便放心地坐起了身。
“老妈你真厉害,这都能被你看出来。”罗亚的喉咙刺痒无比,她忍不住轻咳着说道。
“一听楚旭跟你求婚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这招。”罗太太用鄙视的目光瞥了罗亚一眼,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刚才吓傻了吧?”
“他说那么轻你都听得见呀?”罗亚不觉睁大了双眼,“我哪有被吓傻,我这是急中生智。”
“你为什么不干脆答应他呀?”罗太太想着女儿要是一毕业就立马嫁人,她绝对是拍手称快第一人,也算了却她的一桩心头大事。
“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你叫我怎么回答他呀?”
“你没准备缠着人家抱你干吗?”罗太太匪夷所思地看向罗亚,“有你这么自私的吗?需要人家的时候就让人家抱你,不需要人家的时候,就装死让老妈把人家赶走啊?”
“我……”罗亚语塞,轻轻嘟了嘟嘴,“那个,老爸呢?”
“贝文走的时候,我让他跟他们的车先走了,要不然自己坐车回去也挺辛苦的。”
“哦,”罗亚点了点头,觉得身体突然来了一阵肿胀感,“他们给我打了多少点滴?我要上厕所。”
“就一瓶葡萄糖两瓶营养液。”罗太太小心地扶起罗亚,似是想到了什么般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楚旭快走的时候呀!”罗亚漫不经心地答道,撒谎都不带脸红的,她才不会告诉母亲大人自己其实什么都听到了,“怎么啦?”临了她还煞有其事地忽闪着自己的大眼问道。
“没什么,随便问问,那你自己进去吧。”罗太太松了口气,与楚旭说的倒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不上台面的话,只不过做家长的,总想让自己孩子觉得自己是不会轻易窥探他们隐私的,这样才能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而罗亚正是抓住了自己母亲的这一心态,感受到了关怀也要让母亲舒心些才是。
“哦。对了妈,我在这儿躺了多久了呀?”罗亚进洗手间前,回身向罗太太问道。
“没多久,今天上午他们才把你和那个什么欣救出来的。你情况比较好,基本是轻度,那个什么欣就有点问题了,二度冻伤,好多地方都起泡充血了,估计需要在医院待上一个礼拜。看不出来,你从小那么怕冷,关键时刻倒是还挺耐寒的。”
“他叫芮籁欣,别一口一个什么欣的,多不好?”
“哦,妈年纪大了,加上这名字拗口,记不住。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也听不见。”罗太太当然是知道芮籁欣的完整名字的,只是她习惯叫他为“什么欣”,就和当初叫楚旭“什么旭”一样,她的慢热,其实结合了她接受与否的心态。
罗亚微一皱眉,关上了洗手间的大门。在冰库里与芮籁欣拥抱取暖的景象,楚旭和韩贝文他们一定全都看到了吧?如此狼狈的模样,就和被捉到了一般,这让她以后怎么去面对楚旭?怎么面对家人?对了,还有那份“零号契约”,出院之后回到事务所,她又该如何面对芮籁欣?思及此处,她顿时有种想挖个坑跳下去然后把自己活埋的冲动。
“亚亚你没事吧?”罗太太坐在沙发上,突然听见有什么东西撞上了洗手间的门板。
“我没事。”罗亚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看来她刚才真是自我懊恼到了极致,竟情不自禁地用头砸了下门。等感觉到疼痛时,她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干了件二百五的傻事。
“亚亚,你不会是和那个什么欣的,在冰库里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了吧?”待罗亚回躺到床上后,罗太太死死盯着她问道。
“我才没那么开放。”罗亚给自己盖上被子,不怎么想搭理自己的母亲。
“你给我听好了,你妈我是比较开明的,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该掌握的分寸别给我神子乌子的!”罗太太一激动,又蹦出个上海词儿来,这神子乌子,便是差不多稀里糊涂的意思。“我看,你和楚旭是可以准备结婚了,早点结婚早点生孩子,生完孩子一身轻松,没心事。”
“妈!你生完我有一身轻松吗?”罗亚受不了地抬高了嗓门,她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吗?撇开舔犊之情不论,罗家两位家长,见她绝对一个头两个大。
“婚姻与养育后代乃终身大事,这可是成为一名新时代完整女人必须完成的光荣任务。”
“你不是号称自己开明吗?现在只有那些古董老妈子才会催自己孩子早婚早育,还说什么新时代,你呀!一点都不酷。”
“谁说我不酷了?”罗太太不服气地回道。
“好好,你酷,你酷成了吧?我要睡觉了,不跟你说了。”话毕,罗亚将头埋入了被窝。
罗太太也拿她没办法,心中纠结着要不要和那个芮籁欣约谈一次,她现在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这楚旭,就相当于她的女婿了,所以谁要是敢来破坏自己女儿和女婿的感情,她一定是不能坐视不理的。可就这么贸然找上门,也未免有些不够理智,说不准还会弄巧成拙,给罗亚添麻烦。算了算了,为了做一个女儿口中的酷妈,她还是再察言观色一段时间,不能轻易出手,要出手就必须一击制胜。
其实这个时点,罗亚哪里还睡得着?等她听见沙发上罗太太轻轻的鼻息声响起后,转身仰望起病房中的天花板,冰库中的点滴细节也跟着纷纷涌上心头。她想起了芮籁欣的每一句话,想起了芮籁欣的每一个吻,还有和芮籁欣那份“零号契约”的每一项条款。强烈的内疚感充斥着她的心头,一半是对楚旭的,另一半是对芮籁欣的。
她的错误终于升华到几乎不可挽回的地步了,看样子,唯一的办法,便是提前结束自己的实习期。
在罗亚的坚持下,罗太太第二天便替她办理了出院手续。由于楚旭要参加区里的常规会议,前来接她们的是韩贝文与张咏伦。这一路上,几人各自怀揣各自的心事,几乎没怎么交流。对于罗亚,韩贝文也只是正常的嘘寒问暖。
接近饭点时,罗太太和外甥女打了个招呼,带着零钱去菜市场买菜。韩贝文丢了个电视遥控给张咏伦,让他待在厅里自娱自乐,自己则来到罗亚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对于她的这些举动,罗亚早有准备,换做她是韩贝文,也一定会找她谈话。
“你和芮籁欣,到底什么关系?”韩贝文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是实习生,他是带教老师的助理,就是这样。”罗亚有滋有味地吃着楚旭买来的牛肉干,悠然答道。
“真的吗?”韩贝文狐疑地挑了挑眉,“你可不能骗我。”
“要不然你以为呢?我们两个可是在接近零度的环境里被冻了十八个小时啊!十八个小时唉姐姐!”罗亚加重了最后半句话的声调和语气,话间还不忘用手比划了一下,“随便让你和哪个男性同事冻上个十几二十个小时,你试试不相互抱着取暖,看能撑多久。命都要没了,哪还顾得上男女有别?”
“楚旭倒是也这么说来着。”韩贝文微皱眉头轻声嘀咕道。
“他什么时候和你说的?”罗亚小心翼翼地问道。
“昨天你还昏迷的时候,当然他不会像你那样,没事拿我来开涮。”韩贝文斜睨表妹,状似不满地说着,“张咏伦问他看到你和其他男同事抱在一起没事吧,他还显得挺冷静的,说是在那种情况下,相互取暖是人求生本能,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像是他的口气。”罗亚淡然一笑。
“嗯,在这一点上,他比我和张咏伦都强。当时我和张咏伦都蒙了,尴尬得说不出话来,只有他是二话不说地脱了自己衣服就给你裹上了,我看楚旭是真心很喜欢很喜欢你。”韩贝文用了两个“很喜欢”来表达她眼中楚旭对罗亚的爱,罗亚忽然觉得,原来在自己表姐的身上,还存有如此青涩的一面,“你可不能辜负他啊!”
“我……”罗亚听罢韩贝文的话,平日接口令敏捷的她竟有一丝紧张与不自然。
“哦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突击检查了那个冰库的保鲜食品,也就是林氏委托他们加工的产品,包装上的日期与实际不符,已经取证交给检察院了。”
“真的?那太好了!被困在冰库里的时候,我们也发现味道不对劲。”罗亚兴奋地笑道,“可是,这最多也只能给林氏之前的经济纠纷官司加分,和后面暴力冲突的刑事案件没有多大联系吧?”
“有一定的关联性,毕竟这个是暴力冲突的一大诱因。”韩贝文分析道,“另外警队根据芮籁欣相机里的照片,发现了我们上次讨论的有关闭路电视监控角度的问题,我们有理由怀疑他们隐藏了其余视角的影像资料。但是作为受害方如果坚决不愿交出这些资料,我们也是无可奈何的。”
“那受害人那边呢?有没有新的线索?”罗亚追问。
“我已经让雷雨珍去系统里调他的体检报告了,明天应该就有结果,不过亚亚……不要抱太大希望,你要学会接受,不是每个案子都能保证绝对的公平和公正的,这是现实,就算你再想打赢这个官司,躺在医院里的那个病人和他的家属都是值得去同情的。更何况,孰是孰非,在没有充分证据的当前,也都是因为各人立场的不同而不同罢了。”韩贝文语重心长地劝说道。
“我知道。”罗亚理解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吧,这个案子,我只是很客观地站在辩方律师团队的角度来看而已,没有投入过多的个人感情,更加无关于法律的公平公正。至少我有做过努力。”
韩贝文听着罗亚的表态,虽然感觉这不是她劝罗亚的初衷,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反正罗亚现在对案子的结果并不那么的介怀,她也就安心许多。
“我去看看张咏伦在干吗,你再休息一会儿,吃晚饭时再叫你。”
“好。”罗亚感激地点头笑道。手机短信的铃声突然响了起来,韩贝文不由得好奇地站定身姿,“还有事吗?”罗亚抬头问道。
“哦,没有了。”韩贝文尴尬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她的房间。
罗亚深吁了口气,打开了短信收件箱,是芮籁欣躺在病床上自拍窘状的彩信,下面还有一行问候的话语。罗亚紧锁眉头,点了编辑按钮,选中并按下删除之后,跳出了确认删除于否的选项,这一刻她忽然有那么些犹豫。正当她思绪游离神情迷茫之际,振动伴随着铃声在她手中连续响起,她不自觉地浑身一颤,像是受了惊吓。
“喂?”她没有选择地接通了电话。
“你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些?”楚旭的声音响起在线路的那一头。
“好很多了,你开完会了?”罗亚惊魂未定地问道。
“嗯,结束了,本来想过来的,怕你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想给你点空间,我过两天再来看你。”
“生你的气?”罗亚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因为公事而没有来接她吗?她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小气了?
“昨天晚上,把你吓晕了。”楚旭温柔地解释着,“明知道你身体还没恢复,正是很虚弱需要我细心关怀的时候,还那么冒失地说那些话,是我不好。”
“哦,那个啊……”罗亚这才反应过来,却也再接不上话来。
“没关系,你不要有压力,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好了。”楚旭笑着打破僵局,“自己注意身体,我挂了。”
“嗯,拜拜。”罗亚听着对方把电话挂断后,重新凝视着方才的显示界面,又是一个深呼吸,不再犹豫地按下了确认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