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琳不再说话,因为她不明白。
——她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而已!她又怎么会知道,男女情事实在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
绿绮却似乎很明白,她突然咯咯笑道:“男欢女爱难道不是这世上极其浪漫的事么?难道也能杀人么?”
叶青微微摇了摇头,无奈苦笑着。
“我说错了么?”绿绮皱眉道。
“你也没错,你只是还不太懂。”叶青再次苦笑。
“哦?”绿绮盈盈浅笑,她那挺秀的鼻子随着笑声一皱一皱,似乎很不以为然。
叶青不做理会,只问道:“你们有没有读过《牡丹亭》?”
“可是今人汤显祖先生做的一部戏?闺阁闲暇之时,倒也曾陪小姐读过的。”绿绮柔声道。
“不错,这书自刊刻以来,在闺闱之中享名极盛。我虽生在武门,这故事倒也粗知梗概。虽说小说家笔墨尖刻,可这故事未免太过荒诞了些儿!”南宫琳缓缓道。
“这书内容看似荒诞不经,却也只是才子笔下略有夸张而已,其实它描述的道理是不差的。”
叶青道。
“什么道理?”二女几乎同时道。
“那便是里面的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叶青幽幽叹了一口气,黯然道。
两女一阵惊呼。
这是什么道理?
绿绮连忙喊道:“公子,这是汤显祖瞎诌而已,当不得数的。”
南宫琳随即也吃吃笑道:“不错,这种事只能骗骗那些痴儿呆女罢了,我们江湖儿女寻常听听看看笑笑也就罢了,说什么也是不信的。”
叶青怅然若失,只喃喃道:“都说女子多情,遽不料卿等竟如此凉薄。咳咳!难道竟是我少见多怪么?”
他心里虽如是想法,嘴上却道:“你们最好相信。汤显祖绝非是故作惊人语,因为这世上毕竟还是有刻骨铭心的爱恋的,所以一出《牡丹亭》方能真切若此。”
绿绮道:“不过《西厢记》杜撰之流罢了,世事险恶,怎么会那么巧妙奇诡!公子若说他真切,才是惊人语呢!”
叶青冷笑道:“千万别拿《西厢记》同《牡丹亭》比,两者虽皆杜撰,唐人元稹作传奇《莺莺传》实是为自己遮丑,而王实甫化为《西厢记》,虽然结局好些,实是于情不通,于理不合。二者相较,毕竟还是《牡丹亭》更真切些儿!”
“叶大哥莫非更有明见?”南宫琳道。
“谈不上什么明见,只是有一些粗浅的想法而已。我小时候读书,曾诵过《莺莺传》,那时记忆虽然深刻,却丝毫不懂个中深意。直到长大后偶尔看到《西厢记》,才忆起一些儿。倒觉得《西厢记》才是骗痴儿呆女玩耍的,《莺莺传》虽则赚人眼泪,却是凄美佳作,更贴合实情一些儿。”叶青幽幽道。
“难道张生和崔莺莺不是天作之合么?公子为何不喜?”绿绮疑道。
“绝不是!”
“不是?”
“如果你细读过《莺莺传》,你就会发现张生根本就是在玩弄崔氏的感情。什么'待月西厢'的情景也绝没有想象中那么旖旎。可叹古人笔墨尖刻,我们竟被骗了千年。哼!”
“叶大哥······这张生真有那么不堪?”南宫琳不信,试探道。
“可不是,若他对莺莺有半点怜惜之心,绝不会在崔莺莺要他定下媒聘之时顾左右而言他,所谓'始乱终弃',此人乃是滥觞。”叶青冷冷道。
说完,他眼中露出鄙夷的神色。
南宫琳见他这般激动,不该如何是好。于是默然不语。
“怪道昔年读《西厢记》,总觉前面张生有些委琐,果然牵强附会之作,做不得数。”绿绮笑道。
“只是《牡丹亭》终觉荒诞不经,杜丽娘死而复生,实在太过玄幻了些儿!”南宫琳道。
“不错,《牡丹亭》是不太现实。但你若以为情不值得一个为之死去活来,你就错了!”叶青道。
南宫琳不予争辩,只静静细听。
“唉,情之为物,纵不能让人死而复生,却也有翻天覆地之能。美人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本也是为情。咳,'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以生相许。'无数人为之痴狂也足以发人深思。”叶青叹道。
“所以,你以为云庄主是用情太深,所以才消磨而死?”南宫琳问道。
“不只是他,云夫人应该也是。我若猜的不错,她应该是真的爱上了掳走她的'百变魔君'。”叶青淡淡道。
“啊!”绿绮和南宫琳几乎同时出声惊呼。
“可是她是书香世家的小姐。怎会······怎会如此?”南宫琳疑惑道。
她深知云夫人家世,所以她实在无法想象云夫人这么一个秉承闺阁雅训的世家夫人,竟会做出这么有损贞节的事来。
绿绮却只是摇摇头,表示不理解。
“爱就是这样,你根本不能用常理去推断。她其实也并没有做错什么。我想定是云庄主发觉云夫人爱上了掳走她的人,才这么快消磨死的。”叶青叹道。
不知怎么,他突然想起了秋姝儿。一阵隐痛。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世事难料,你根本就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为什么不在你还有能力的时候多珍惜下眼前的人呢?
尽管明天她可能将不再属于你,可只要现在这一刻,她还在身边,不就够了么?
叶青突然很恨自己没能好好地对待秋姝儿。
虽然他有用心,但他觉得并不够。
至少还能更好。他想。
他又突然觉得有很多话想对她说。
是不是因为她现在不在身边,他才有这种想法?
他也实在不清楚。
虽然他绝对信任她,可他总觉得她与他之间似乎还隔着什么。
他当然也明白再亲密的两个人都不会绝对“坦诚相见”。
——哪怕肉体上再怎么“亲密无间”,精神上的交流也总会留些距离的。
因为每个人心中或多或少总有一些不愿让别人探知的隐秘。
这本是自然而然的事。
和秋姝儿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以为那只是两个人之间必然存在的距离而已。
可是最近他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思想半天,却又怎么都想不明白。
因此,他觉得自己不该胡思乱想,因为那样会对秋姝儿不起。
而叶青决不允许自己对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