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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谁是谁的劫

林家最鸡贼的是老二,最实在的是老大,最没出息的是老三。家里的事比外边的事复杂难说。在外边大不了闹翻车不往来了,可是,一家人,怎么说都会在一个锅里搅过子,谁知道遇到的哪个人,是自己的劫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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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玉华和陈金巧把给林母带去的饭菜做好,盛到饭盒里,走进客厅,林国强却已经坐在沙发上仰面朝天睡着了。林国强这段时间也挺累的,晚上盯班,白天干活。吴玉华趁机劝陈金巧多体谅他点,老太太来日无多,将来的日子还是得他们俩过。这句话说到陈金巧心里去了,林国强真心待她,她不是不知道,这样跟他别扭,实在是老太太对她的羞辱,让她受不了。看到丈夫睡着了,赶紧给他盖上一件衣服,谁心疼谁知道。吴玉华趁热打铁,“谆谆教导”这个大炮筒子女人:“不要在乎别人怎么说,自己觉得自己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别人说一句、看一眼,也不能掉块肉。自家过自己的日子,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强。”这话在理,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陈金巧觉得要过老太太那一关,比登天还难。从来不做亏本买卖的吴玉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为自己争夺利益的机会,通过接触,她知道陈金巧这个东北女人,粗枝大叶,咋咋呼呼,没有什么心眼,正好当枪使。她装作不在意地给陈金巧讲起如何过日子,实际上全在讲老大的事。

当然,她还是注意火候和策略的,她的话虚实结合,做到了有人曾经总结的百分之九十的真话加上百分之十的假话,骗人的效果最好。吴玉华虽然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培训,但她是生来就具备这一本领。刘雅娟的事,她丝毫没有加油加醋,还使劲夸了一下这个已经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大嫂;但是,说到婆婆时,就有些她的“看法”了:“老大为了在美国立住脚,连自己的亲娘都不要了!第一次老太太得胃癌,当时告诉老大,老大竟没有来。什么叫活给自己看,老大这样的人,就叫活给自己看。他对这个家的贡献,就只有当初买老太太这处房子时,掏了三万块钱。国强是没钱,可平时真舍得给老太太花钱。我和你二哥是个什么都不争的人,我们俩现在都是围着孩子转。可你和三弟这日子怎么过,还得多合计合计。老太太偏心,就这样还说老大孝顺。要我说,这笔钱国强连一个子儿都不应该出,三弟当的哥容易吗?他的钱那都是一个汗珠子摔八瓣挣来的。大哥呢,这些年光机票钱就该省出这么多了。”

这话说的,那叫一个贴心,陈金巧听得都热泪盈眶了,自然就说二哥家也不应该出这钱,这么多年,他们照顾老人更多!吴玉华以进为退,说自家的情况,老大是真看不见还是装看不见,就不说了。彤彤的事,总是走一步看一步,现在还没谱。但是,当媳妇的胳膊肘不能往外拐,只要是真心疼自己的爷们儿,将来才有好日子过。她要陈金巧怎么也得帮老三说几句,有用没用,得有个态度,这也算是心疼老公了。

陈金巧点头如小鸡啄米,直把这个二嫂当成最亲的人,对她当然就言听计从了。吴玉华眼看目的已经达到,也就不再浪费时间,带着饭菜直奔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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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吴玉华把饭菜送到婆婆面前、把这做饭的功劳据为己有的事,先看看已经知道林国栋回国的钱建功是怎么没事找事的吧。

钱建功原来是一个小学体育老师,年轻时还算勤恳,工作也很稳定。因为积劳成疾,他的腰坏了,得了一个腰椎间盘突出,不能再工作,现在只能在家待着,靠病退金为生。不能说钱建功生来就是一个恶人,可是,一天没有事干只是到处看猫逗狗的人,心眼会小脾气会不好,看别人乐自己就要哭,想着法子要别人也跟着哭,也实在不能说是一个好人。再加上病痛的折磨,人难免就会有些心理问题,严重点儿就会变态。理儿是这个理儿,听起来也情有可原,可是如果这样的人自己必须朝夕相对,而且他还以折磨自己为乐,那这日子可就是人间地狱了。

刘雅娟就处身这地狱中,如果哪天钱建功没有找碴儿跟她吵架,她就会念佛了。但这样钱建功不找碴儿的平安日子很少,就像今天,钱建功就瞪着眼珠子,等着她回来跟她吵架呢!

刘雅娟吃力地提着从超市买来的东西推门进家,钱建功穿着皱皱巴巴的秋衣秋裤,正坐在桌子前喝酒。一瓶二锅头放在桌上,他端起小酒盅一扬脖子把酒喝了,看到雅娟进来,眼皮都没抬。雅娟把东西放下,要他把该洗的外衣扔洗衣机里,等她回来洗,就要回学校。钱建功发作,他把酒瓶子摔在地上,对着雅娟阴阳怪气:“要想生活过得去就得头上有点绿,你看我像忍者神龟本人吗?”

雅娟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想跟他吵,打开门要走。钱建功也不顾自己的腰了,抢先一步,挡在门前,不让她走。刘雅娟无奈,回到卧室,钱建功跟上去,不依不饶。见刘雅娟打死了不认账,钱建功更是像一头被烧着尾巴的驴一样,对她破口大骂:“你还口口声声上课,教学生你配吗?你贱,你不要脸!我就没见过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他把你连你儿子都扔了,到美国发大财去了,没你的份儿!人家娶年轻漂亮的去了,嫌弃你档次低了!你这忘性还真大,人家一回来,你就去贴,真恶心!我跟你说刘雅娟,你要恶心,你自己恶心去,别在这儿恶心我!”

雅娟再也没有办法听下去,要往屋外冲,钱建功继续挡着,雅娟发狠推了他一把,钱建功晃晃悠悠“摔”在地上,“哎呀”一声大叫,倒在地上不起来,直吵吵自己的腰。

雅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咬咬牙过去扶他,却被钱建功一耳光打在脸上。钱建功跌跌撞撞倒在床上,根本不理刘雅娟的着急和问候,直接给他妈刘金凤打了电话。刘雅娟脸上还有他的巴掌印,眼中含泪地看了这个“陌生”的男人半天,擦干了眼泪,强忍悲痛,走出了家门。

3

林母这个病,一发作起来,可能就要了命;要是不发作,跟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这不,现在的林母,坐在病床上,让大儿子给她梳头。明媚的阳光照射在母子二人的身上,好一幅母慈子孝的和美图画。

这一辈子,林母利落惯了,最受不了的就是邋里邋遢。林国栋小心地打开母亲的发髻,看到母亲染过的黑头发下面,露出白色的发根,心里一酸。他刚走的那年,母亲的头发还都是黑的,这些年,母亲为他们操碎了心。光阴易逝,流年不再,林母的感慨也很多。她嘱咐大儿子,要多关照两个弟弟。

说起这三个儿子来,林母的话就把不住了,老大虽然伤自己的心,可是出门在外让她放心;而那两个儿子,一个心眼比一般的人多,另一个心眼比一般的人少,都不让人省心。自己孙女彤彤的病,她也不放心。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担心他们哥儿仨好多年不见,兄弟之间走远了。而亲情和谐的关键,就要看大儿子了。他这一走十来年,她不想那是假的,说不恨他也是假的,两个弟弟也备不住对他有怨言,这些都要他多担待。

林国栋知道自己这个妈明白着呢,可是听她说的好像要交代后事似的,心中的酸楚自不待言,他故意逗母亲,说她跟电视剧里唱的一样,还能多活五百年。林母终于笑了,她成妖精了啊?她活不了那么大岁数,也不愿意活那么大岁数。儿女们都有各自的事,她不愿意碍事,她看得开,只希望儿子有时间,就回来看看;太贵,就别回来,勤着给她打电话。雅娟这一页,林母充满无奈地说,算揭过去了!林国栋承认,自己对不起雅娟,这个走到哪儿他也认。他们都已经是这样了,再说什么也晚了。可是,他劝母亲不要这样对老三媳妇了,她错了,可是她认了呀。老三喜欢陈金巧,金巧也不容易,理解万岁,就不要再这样僵着了,林母不置可否。

要送饭的吴玉华终于来了,林母为了她请假给自己做饭,有些过意不去,要她答应自己以后不要这样了。吴玉华好人做到底,说自己定的蛋白针到了,让大哥上家去一趟,她教教他怎么用,晚上国梁来接班。这一两个小时,林母要自己待着,她有些担心。林母当然说没有问题,林国栋问起蛋白针的钱时,吴玉华说自己先垫着。她这样的人,当然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至于她是如何算计的,我们以后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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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建功吃了亏,心里是一百个一万个不痛快,当然不会这样善罢甘休。儿子是这样,母亲也好不到哪里去。在钱母刘金凤眼中,刘雅娟这带着一个拖油瓶的二婚,是怎么也配不上自己儿子的。她也气自己的儿子,跟气迷心似的,非要娶这女的。娶了有什么好?还帮她养儿子。就连雅娟说她身子有病不能生,她也根本不信。这次,听钱建功说刘雅娟这个不要脸的,上医院会老情人去了,刘金凤更是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给儿子简单处理一下之后,直奔刘雅娟的学校而去。她还就不信了,以她打遍这条胡同无敌手的本事,能让一个二婚媳妇给欺负了?这口气,要咽下去,会憋死她。

雅娟给在寄宿学校读书的儿子打了一个电话,问了一下儿子的情况,听听他说话,才把怎么也止不住的眼泪给逼回去。这是多年来,她能支撑着活下去而没有选择自杀的唯一办法。打完电话,她到学校去上课,她下午有课。站在三尺讲台上,带领着一群活泼可爱的孩子学习,是经历了这么多事她还能保持这样善良本性的另外一个法宝。

但是,她正上得起劲时,一个年轻老师敲门,校长要她去一下。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学生们上自习,赶紧赶到校长办公室。

还没有进门,就听到刘金凤比破锣还响亮的嗓门,在数落着她的不是。听着她比刀子还要恶毒的语言,她恨不得挖了洞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刘金凤把恶人告状的丑态发挥到一种极致,她不仅颠倒黑白,说刘雅娟欺负她儿子,导致他的腰再次受伤,而且专拣刘雅娟的痛处说,说她前夫甩她是她活该,因为她不是好人。说她儿子心眼太好,看不清这个女人的歹毒:“别看刘雅娟不言不语,她那是哑巴吃扁食——心里有数着哪!”

校长刚开始还劝她,不要这样不文明;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就自己忙自己的不答理她了。刘金凤不甘心,拿出“文革”中整人的泼劲儿,竟然说自己的儿媳是破鞋,有作风问题。校长不管,她就要去教育局评理。

刘雅娟再也听不下去了,往回走了几步,又停下。她咬了咬牙,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表情,朝办公室走去。她走到了门口,含着歉意叫了一声校长,刘金凤马上就挑理,因为没有跟她打招呼。刘雅娟想把婆婆劝回去,但是,以刘金凤的泼妇段数,她只剩下哭的份儿。刘金凤见她来了,更来劲了,叫嚣着:“我告诉你刘雅娟,建功绝不能平白戴顶绿帽子。我今天找校长,这是给你面子,下次你要还不改,我去教育局贴大字报。让大家伙全知道这女人的德行,让全校人都知道你是怎么回事!”校长实在看不下去了,只能暂时服软,让雅娟给她认个错、表个态,然后,说了几句好话,才把这个瘟神送走。

刘金凤刚走出门口,校长立即拿起电话,让门卫记住,刚才出门的老太太要是再来,一定把她挡在外面。因为自己的家事,给学校和校长带来这样大的困扰,刘雅娟羞愧难当。钱建功过去也是这里的老师,他们俩的事,校长非常清楚。雅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也清楚,所以,对雅娟,他只有同情。他知道,这些年可苦她了!作为一个旁观者,他好心劝告雅娟,遇到这样的婆婆,在生活中更要讲究策略,尽量和她保持距离,要学会保护自己。雅娟对校长非常感谢,长叹一声,无奈地回去继续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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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在医院的林母同样长叹一声,因为她看到一件让她无限心惊的事。这件事,给她的震动非常大,她了解了一下情况之后,作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前面说过,林母是一个非常要强的女人,就是现在病了,也不愿意服软,林国栋去洗水果时,她想上厕所,就自己挣扎着慢慢走出病房。她觉得自己再不走走,就真完蛋了。

她走出病房,就看到一个女孩子哭得跟泪人似的,在跟一个老板贷款。女孩父亲得了癌症,住院两个多月,就花了十万多元,把女孩来北京这些年挣的钱全都搭上了,还落了一屁股债。林母劝了女孩几句,立即想到自己也是癌症,这住院花费也不少吧?

林国栋怕她心疼,当然不会告诉她实话,只说花了一万多块钱,哥仨儿凑的,老二、老三都挺好,积极着呢,不要让她管这些事,现在最重要的是,母亲大人踏踏实实在医院里再住几天,医生说出院,利利索索出院,然后就什么事儿都好了。

林母是什么人?那是成了精的老狐狸转世,如果林国栋说两三万块,她也许会信,但是,跟她相比段数非常低的林国栋,为了让她放心,说一万多块,就弄巧成拙了。林母找了一借口,把儿子支走,拿出他外套中交款的单据,看到上面六万多块的字样,她捂住了嘴,吓得呆坐在床上,喃喃自语:“这地方没法住了,这哪是治病,这是要命!”

于是,下午林国栋回去拿药的时候,她就自作主张,出了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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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吴玉华的要求,林国栋下午安顿好老妈之后,就回家去拿药了。他可一点儿都没有想到,这个精明的二弟妹,用了一招漂亮的三十六计——请君入瓮。

参加这次家庭会议的,除了主角林国栋和陈金巧之外,还有导演吴玉华,以及她带的客串演员,她女儿林月彤。吴玉华带上女儿,是为了保证演戏的效果。这个随时都会死亡的女儿,会给她挣来一大票同情分。她倒要看看,她的大款大伯子,怎么能看着这样可怜的孩子,还狠心让她掏钱。

林国强没有在,他要出车。今天的他,心情非常愉快。陈金巧表态:“妈怎么对我,那是她的事,我是儿媳妇自己的位置能摆正!”她答应给老妈做饭,从懒羊羊变成灰太狼,让林国强唱着小曲出去拉活了。但是,当晚上他接到陈金巧哭诉的电话、飞车赶回的时候,他真后悔,自己真是粗心大意,陈金巧给他唠叨大哥的事,他为什么没有在意,进而管住他这个东北老娘们儿的嘴?不过,世上没有后悔药,事情发生了,就不可逆转,林国强只能接受。

而这件事的发生,对林国梁两口子来说,那叫一个心花怒放。林国梁先去接女儿,无论这两口子如何顺着宝贝女儿,林月彤因为有这个病,也没有快乐。很久以后,口糙心不糙的林国强总结出来,二哥、二嫂不光给女儿一颗生理有病的心,还给了她一个心理有病的心。而后者,才是他们一家子机关算尽却终不能如愿快乐的根本原因。

林月彤不能上体育课,非常不爽,对爸爸骑着自行车来接自己老大不高兴,直说活着没劲。林国梁没有别的招,只能哄,好话说尽,终于让女儿上了车子,把她带到林母家。

林国栋、吴玉华早就到了。林国梁和林月彤来了,直接入座。陈金巧做了几个菜,一家人围坐,吃了林国栋回来第一顿家宴。

吴玉华把药给了林国栋,告诉他用法,并极力说这个东西的好处,什么是高纯的蛋白质,对于提高免疫力和补充营养很好,尤其像林母这样吃不了东西的。她就知道林国栋会问钱,她就是不告诉他,说他一下子垫了那么多,他们还没给呢。然后,顺势一转话题,把话题转到自己女儿身上。一众人都看着林月彤,林月彤很瘦,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吴玉华一边展示彤彤的病,一边故意说,自己想给女儿打这种针剂,却没钱打不起。彤彤被这几个人当成动物园的猴子看着,眼光里充满同情,很不高兴,警告喋喋不休的母亲不要再说自己了。吴玉华意犹未尽,准备抓住这个机会,给林国栋下一剂猛药,林月彤却不配合,摔下筷子,站起来就走。看着林国栋和陈金巧不忍的目光,吴玉华目的达到,就不再惹女儿不高兴,着急地追了出去,下面,就等着看陈金巧的表演了。

陈金巧果然没有辜负吴玉华的厚望和栽培,像一个大炮筒子一样,把吴玉华教给她的话,都说了出去。林国栋也是第一次跟这个弟妹说话,善良如他,本心觉得自己母亲这样偏见,对不起这个弟妹,因此,对她说话,就分外客气。他告诉她,自己已经跟母亲说了她的事,妈这边的态度已经有缓和,他说,“老太太就是这样的人。你也别太见怪,对她,咱只能细水长流,慢慢把她焐热了。你呢,一别生气,二别着急,总是会好的。”

林国栋的好脾气,鼓励了陈金巧,她虽然还是很紧张,但是,无知者无畏的勇气,让她把自己想说的话,一口气都说完了。她说大哥在美国,挣一个顶他们挣十个。在弄清楚美元和人民币的汇率之后,她用一种东北人的真诚说:“我们可跟您没法比,都生活在这地球上差距咋这么大哪!我是个外人,说句那啥过分的话,您可别往心里去啊!国强这几年也算帮您尽了不少孝……大哥,二嫂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我们两家这个样,于情于理,能帮帮我们就帮帮我们了。”林国栋对着面前这个三七二十八样的东北弟妹无语了。

就在他们沉默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放屁!”

7

厨房里的陈金巧和林国栋吓了一大跳。

两个人连忙回头,却看见林母满面怒容地站在旁边。林母几乎和林国栋同时出的门,为什么这么晚才到家呢?原来,她换上自己的衣服出了医院之后,发现自己一分钱都没有带。节俭了一辈子的她,看了看站牌,发现从医院到她家,只有三站地,就拒绝了摩的和的哥的邀请,拖着大病未愈的身子,硬是一步一步走回了家。

见山跑死马,虽然只有三站地,但走起来,硬是让林母累到几乎虚脱。她剧烈喘息着,终于走进了楼门,走到了房门口。吴玉华走时,房门没有关严,她推门进屋,就听到厨房里陈金巧和林国栋的对话。

她的气一下子又来了,也顾不上累和疼,鼓着一肚子气就冲着陈金巧喊上了:“你谁啊?在这张牙舞爪的……这没你说话的份儿。你走,离开这!我们家的事儿,用不着你在这儿嚼舌头!”

林国栋赶紧扶她坐下,笑着说没事,他只是在跟弟妹闲聊呢!林母强撑着身子,指责陈金巧这个搬弄是非、挑拨她几个儿子关系的,吃他们家的,住他们家的,还把她气得住院,现在还有脸说不拿钱!她今天敢挑唆儿子们算账,明天就敢挑唆分家,趁着她没死,她非得把这个祸害铲出去。林母是铁了心地轰陈金巧,陈金巧咬着嘴唇忍着眼泪,低头进房间关上门。林国栋把林母拽进另一间屋,问她怎么出院了。林母不理他,只是看着卧室门上贴着的“”字运气,愣了一会儿,积攒了一点儿力气之后,继续骂陈金巧,不把她赶出去,誓不罢休。

躲进卧室的陈金巧给林国强打了电话。电话中,林国强听到陈金巧的哭声,非常着急,活也不拉了,一路飞驰回了家。

刚进家,就听到了母亲对自己媳妇的谩骂声。其实,他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如果他知道陈金巧说的话、打的主意,也会拦着她不让她说的。他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是,不同于老二两口子的心术不正,他是一个实诚人,重的是亲情,挂在口头上的话是:“我妈生了仨,可我只有一个妈!”老妈的住院费,他是一定会掏的,只是他没有钱,掏不出来罢了。

可是头脑简单的他,只听到了母亲对媳妇的骂声,就头脑一热,朝着他妈一顿喊,谁都是人,谁都要脸。林母当然不会就此原谅这个良心被狗吃了的女人,脸是别人给的吗?脸是自己给自己的!

林国强说不了母亲,只能招呼自己媳妇,他一脚踹开门,对着坐在床上的陈金巧,一巴掌甩上去,转身问母亲行了吗。林母态度比铁还硬,不用在她面前演这出苦肉计,横竖就是要把她轰出去!林国强看着挨了一巴掌、又惊又怒又羞愧又愤怒的陈金巧哇哇哭着,再看一眼脸上满是怒容却因为怒火中烧而身子忍不住颤抖的母亲,长叹一声,拉着陈金巧就往外走。林国栋赶紧拦下他们两个,然后要带母亲回医院。林母不动,她哭着骂自己的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让他以后就听她的,管她叫妈吧!这句话很重,骨子里很孝顺的国强再也受不了,拉着陈金巧出了门。林国栋追出门,林国强抹着泪,告诉大哥,自己媳妇和母亲不能在一个房檐底下,他们走了,全当为了妈吧!看着儿子拉着陈金巧夺门而出,林母忽然重重捶打林国栋:“我到底是哪儿对不起你们这群小畜生啊!”

8

气得三魂出窍七魄升天的林国强,怎么也想不到,母亲是故意这样做的。洞察世事的林母,不用想就知道,今天这件事,谁是导演,谁又是被人当枪使。她从开始就不认这个老三媳妇,为什么陈金巧现在敢跟老大说钱的事?她虽然烦老三媳妇,可她眼不揉沙子,就是借陈金巧俩胆儿这时候她也不敢自己跟大儿子说这个!林国栋觉得匪夷所思,自己这个小家里,还有心机这样深的人?她挑唆三弟妹跟自己说钱的事,有什么好处呢?

林母苦笑,她当然知道这件事对谁有好处,可是,他们都是她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有些话,她还不想说给最实在的大儿子听。这个家里,最鸡贼的是老二,最实在的是老大,最没出息的是老三。家里的事比外边的事复杂难说,在外边大不了闹翻车不往来了,可是一家人,却总有利益冲突,这怎么相处,就是一门大学问,她要一碗水端平,就必须要让一些人不痛快,这是避免不了的。她没有本事让每一个人都满意,可是这房子是她的,其中也有雅娟一部分。

林母一说起这事来,就要掉眼泪:“你和雅娟离婚了,人家雅娟没提房子的事。人家不提那是孩子仁义,我这当老的不能装傻啊!将来我不在了,这房卖了,一半的钱给雅娟。雅娟这孩子却说,‘妈,虽然我和国栋分了,可在我心里我还把您当婆婆和妈!’”林母叹口气,接着说:“雅娟她男的,心眼小,老是提防着雅娟。雅娟日子不是特好过,她是好孩子,这几年也老多了,我让她把小超送过来,我看着,她怕我身子累,自己带着小超。”林母哽咽着,这么好的媳妇跟人家离了,现在老三死活娶了这么一个二愣子,她怎么能不伤心?那陈金巧想赖在这,现在有她老婆子镇着,她不敢怎么样。有朝一日,她不在了,这个女人敢立马就会把她的崽子带这屋来。“这会儿的人都不知道寒碜多少钱一斤了!我孙子小超还没住呢,陈金巧那小崽子不是林家的人,他住?门都没有。谁也别打这房子的主意!老二是个丫头早晚嫁人,老三那东北娘们儿自己有个崽子还能为林家生吗?她养着别人的儿子住在我这儿,她想什么哪?她不是爱跟老三过吗?让他们出去过!这房,我要给我孙子林超!”

林母要把房子留给孙子,还有一个原因,林父去世,单位让林家买这房,算完林氏老两口的工龄,还要交三万元,这钱是林国栋出的,老二和老三没出钱。现在房子虽然是她住着,可是凡事要讲个理儿,做母亲的,要一碗水端平!

国栋被老妈镇住了,其实,如果母亲能高兴,这些他都可以不要。可是,一来母亲给的是他儿子,他最对不起的儿子;二来,他现在也比较困难,给母亲治病的钱,都是妻子的,更没有能力给两个弟弟出钱了。对于这一点,他非常无奈。这也是为什么林母总说他实在的原因。

既然解决不了,林国栋不说这件事了,坚持要母亲回医院。林母却要他给自己办理出院手续,她儿子和医院都糊弄她,她哪儿都不去。林国栋被母亲说愣了,这话从何说起?林母却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她知道花了多少钱了,三个儿子都要过日子,她不想走了以后招骂,只要他们几个好好过日子,比自己住一百年院都管用!

林国栋无语,他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服侍着母亲先休息,之后,自己出去给三弟打电话。

9

林国强接到大哥的电话,忍不住委屈地哭出来。

他拉着陈金巧,什么都没拿,离家出走。这黑灯瞎火的,又是立马就要,到哪里去找房子?还是陈金巧提议,到她原来租房的那个地方,也只能如此。

林国强带着陈金巧到了那个位于城乡接合部的小区,里面全都是村民自家盖的平房。当陈金巧和林国强又回到她原来住的房子时,房东却坐地起价,说现在人家的房子都涨了二百了,她是老租户,给她涨一百。房东很精,看出他们是一定要租的,陈金巧刚想还价,房东做出要锁门的样子,要他们到别处看看。林国强连忙拦住,别说涨一百,就是涨两百,他们也要租呀,不租,今晚他们住哪里呀?租了,好,交钱吧,虽然正常是一号交钱,可是现在必须要交押金。林国强觉得可笑,他们又不能把这破房扛肩膀上背着跑了,要押金干什么?这房子里的家具只有一张大破床和一个七十年代的三开门大衣柜,这物件要放三环路边上城管都得罚乱扔垃圾!旧货市场五十块钱买这样四套,还管送货!房东连理都不理他,直接说不租走人。陈金巧他们只能妥协,拿出七百块钱,交给房东。房东拿着就走,连收据都不给。林国强问了一句,房东才答应明天给送过来。

两个人终于有一个落脚的地方,进了屋却发现连被子都没有。林国强很过意不去,这刚结婚,就让媳妇儿换地了。陈金巧“哇地”哭了出来,林国强自己的眼睛也发酸,控制着不让眼泪流出来,走出屋子,去买被褥。

林国栋在电话中要弟弟回来住,让金巧回来给妈认个错,还住回家里。林国强知道自己妈那脾气,他回去老妈绝对容不下金巧,她们俩在一起过日子的概率几乎为零,这俩人反相。他叫大哥不要为自己操心了,他们要回去,一天日子都过不了,妈过不好,他和金巧也过不好。老妈现在的意思和要求是让他和金巧离婚,这个要求他做不到,只能搬出来,先躲一时,等老妈病好一点,气小一点,再想办法。

林国栋觉得他说的也是实情,就无奈地带着被褥到酒仙桥红绿灯边上的“的哥之家”饭馆,跟他见面。

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又没有吃过苦,说不心疼,那是假的。国栋回家拿被褥时,林母犹豫着说要他给国强打个电话,她还是放心不下。

10

哥儿俩在小饭馆见了面,国栋不仅把被褥给了弟弟,还把国强用婚礼份子钱给林母垫的押金给了他。他说:“国强,咱家是娶媳妇。你岳父不错,但咱不能拿着人家的钱给妈治病,让人家笑话 ,这钱还给人家。”林国强看着钱,虽然很想要,但是,他实在不好意思,大哥现在也有难处。国栋却让他拿起钱,架子不倒地说,他再难也比弟弟好过,而且,这是他的私房钱。除了上帝谁都不知道。为这钱,金巧跟他掐了好几架了,国强也不再客气,把钱装起来。

国栋看着他把钱拿起来,告诉他自己心里的结,这些年,他对不住妈,也对不住两个弟弟。妈以前得过胃癌,虽然切除了,但这次犯病跟以前的病根有可能是连着的。大夫说妈现在的情况比较难办!看着像好人,但哪天也可能突然……他考虑过了,让国强先别管妈了,也劝劝金巧,妈脾气不好,让她别着急,等老人家气顺了大家一起做工作。既然妈坚持出院,那就出,要不顺着她,对她身体没好处。他来看着老太太,国强和国梁都忙自己的事。林国栋顿了一下,说出自己深思熟虑的决定:“这次妈住院所有的费用都由我出,你和你二哥都别管了。”

国强有些着急:“大哥,别,咱们还是按说的比例来吧。”

国栋按住他的肩膀:“别争了!你和你二哥都没有我条件好,让我也尽点孝。我是大哥,就算大哥求你们了。”

国强被感动,眼睛又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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