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盛老爷抚今追昔,林我存在那厢却坐立不安,犹如热锅里的蚂蚁。
一早起来练武,他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望向郭玉塘住的房间,那门紧闭着,里面的人丝毫没有要早起的意思。
练着拳脚,他的眼睛不时往院门瞟一眼,那关闭的院门后面,显见没有她偷窥自己的身影。
吃饭的时候,只见她低眉顺目,小口咀嚼着饭菜,一付生怕把饭粒咬痛的模样,林我存恨不能化身为郭玉塘手中的饭碗,起码,她的眼睛是时时落在那碗上面的。
“郭玉塘怎么不理自己呢?难道自己哪里得罪她了吗?还是自己那天的举动吓到她了?”
“肯定是这个,她那么娇娇弱弱的一个小姑娘,本来书上就说过男女授受不亲,自己还突然抱住了她,不吓到她才怪。那好,我抽空向她道歉去。”
林我存这么想着,寻找能单独跟郭玉塘相处的机会。
他也发现了,自从那天早晨之后,父亲母亲看着自己的眼光多了些跟平时不同的东西,父亲的目光后面好像是有点思忖有点伤感,母亲的则是一味的惊喜。
在那种眼光的下面,自己主动去跟郭玉塘攀谈变得困难了许多。
郭玉塘正在书房里坐着静静看一本《中庸》,那拗口的文言使她时时停下来思索,揣度着上下文的意思,她有点烦躁地用手指耙着头发,现在没问题了,这些书不但可以让她消磨好几个月,甚至可以让她消磨一生,光是那些之乎者也、矣呼噫嘻就让她舌头打结。
觑见父母两人到屋后菜园去了,林我存闪身便进了书房。
门发出了轻微的响动,郭玉塘以为是梅娘进来了,也没有回头,梅娘时常会在做完事之后进来陪着她看书,自己在一边做着针线活。
林我存看见郭玉塘正坐在书桌前看书,也许是书里面有什么东西难住了她,只见她皱着眉头,一手插在头发里,一手无意识地在书页上点着。
她这时的样子就像一个小孩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的环境没有任何防备。
没有听见脚步声,但郭玉塘能感觉到有人接近自己,她心里诧异,回过头去。
林我存正站在她面前。
看见郭玉塘险些惊呼出声,林我存抢上一步,一把捂住郭玉塘微微张开的嘴。
“别叫!当心我娘他们听见。”见郭玉塘点头,林我存这才放开了手。
“你为什么不理我?”
郭玉塘楞了一下,心虚地避开了林我存质问的目光。
“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没有不理你。”
“这些天你对我明明根本不理不睬。”
“没有呀。”
“那天,就是那天之后,你就不理我了。”
“哪天?哦,那天呀……”郭玉塘的脸不争气地红了起来,“那个,我觉得我们那天的举动实在是不合规矩,所以……”
她不知该怎么表达才能让林我存明白自己不理他有不方便解释的原因,所以含糊地停了下来,希望他能从自己讲的话里明白自己的意思。
林我存明白了。
“我一直想要向你道歉,不应当吓到你……可是你一直都不理我。我想,这件事让你很困扰吧?”
郭玉塘猛点头:“是的,是的。”
“那,如果,我跟你道歉以后,比还是会像以前一样跟我说话吧?”
“这个……”郭玉塘犹豫了。
跟他说话倒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但是在说话中和说话以后,自己能不能保证自己不陷进这感情的泥潭里去?
看见郭玉塘的犹豫,林我存心里准备道歉之后两人就立即和好如初的幻想被打破。
“为什么不能?”
“我想……”郭玉塘看见林我存的脸色渐渐变了,本来他是带着一点讨好的笑容进来的,现在脸色有点涨红,连眼里好像都开始冒出生气的火花。
“我想,我总有一天要回自己家去,而且,我早已定亲……所以,跟你,我不能有……我是说,我不能跟你发生任何感情上的纠葛,所以,我觉得,避开你是最好的。”
郭玉塘一口气说完,看见林我存的脸色已经有点发灰,心里又难过又释然,难过的是自己伤害了一个对自己爱慕的人的心,释然的是自己终于说出了自己避开他的理由,只是,这冠冕堂皇的理由只能骗过别人,骗不了自己的心。
听了郭玉塘的话,林我存心头一阵疼痛,他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就算父亲亲口告诉他,自己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时,他也没有这样难过。
他张了张嘴,想分辩几句,想让郭玉塘知道,自己的存在并不会影响她的将来,但是,他说不出来,只觉得一股气哽在他的喉头,他瞥了郭玉塘一眼,跑了出去。
郭玉塘见他脸色灰白,没说什么就跑了出去,心里也是一阵难受,她合上手里的书,跟了出去,林我存早就跑出了院门去了,郭玉塘只看见那身影,一阵风般地跑向了对面的山林里。
看见郭玉塘没有出来吃饭,儿子也不见踪影,梅娘挺着急,盛辉武则觉得,这其中大概有什么关联,可是好像又扯不到一块去。
山里的天气凉得快,转眼便是满山红叶黄叶,入秋了。
林我存这段日子很沉默,出去打猎的时间也比以往多了很多,梅娘只道是儿子为了过冬做准备,也没有太在意,只叮嘱儿子出门要多加小心。
这天,林我存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背着一个极大的背篓。
梅娘迎上去的时候有点疑惑,儿子出门的时候没有背背篓啊:“我存,这些是……”
“我到银堆镇买的一些东西。”
“什么?你一个人出去那么远的地方?也不告诉我们一声?”梅娘拔高了的嗓门把盛老爷和郭玉塘从屋里吸引了出来。
郭玉塘觉得自己好久都没有看见林我存了,确切点说,是好久都没有正眼看林我存了,而他也一样,对自己冷冷淡淡。
不是说她高傲什么的,而是她心怀内疚,那天林我存跑走以后,半夜三更才回来,第二天梅娘才发现,林我存身上有好几处伤口。
梅娘是一边心疼一边上药一边数落,郭玉塘偷眼看看,怎么看怎么觉得那是他被自己气得自残的伤口,比如手背指关节的伤,比如额角上的伤。
今天看看林我存,似乎他又长高了一点,肩膀也更宽了一点,看着自己的眼睛里,痛苦的感觉又更深了一点。
郭玉塘心里有点软:“说到底,林我存对自己也没有做什么,他对自己的感情,大概也只是因为自己是头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适龄女子而已,也许,事情并不会向自己想象的那样,并不会发展到那种非你不娶非你不嫁的程度,自己大概是多虑了。”
于是,郭玉塘也迎了出去:“我存大哥,你回来了。”
林我存放下了背篓,眼睛里因为郭玉塘的招呼而放出来惊喜的光。
“娘,你别担心,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我存,这是怎么回事?”这是盛老爷的声音。
“救郭小姐时打的那头老虎,后来我不是回去把虎皮剥回来了?虎骨虎掌我也都取了。上次我自己一个人下山就拿去银堆镇把这些都卖了,虎皮也好好硝了,请镇上的裁缝给你们二老各做了一个虎皮的背心,冬天快到了,正好用得上,我这次就去把它们取了回来,还买了些东西。”
说着,林我存从背篓里取出了两件虎皮背心,盛辉武梅娘二人接过背心,眼里都流下了眼泪,这孩子,终于长大了,终于飞出了父母的羽翼,自己翱翔在风雨中。
他们的眼泪,不仅仅是为了这两件贴心的背心,还为了儿子的独立。
“你自己一个人戴了眼罩到那银堆镇去的?”
“是啊,眼罩很管用。虽然有人看着我的眼光里有点害怕,但是没有人对我起疑心。”林我存说着,眼睛就看着郭玉塘,似乎在向她报告:“你做的眼罩很好用。”
二老擦擦眼泪,互相望望,均露出欣喜的笑来。
“郭……小姐,这是剩下的一小块虎皮,我请裁缝给你做了一个皮手筒,冬天冷的时候,把手拢在里面,很暖和。”
望着林我存递来的一个小小的皮手筒,郭玉塘心里是百感交集。
自己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可还是没能看开,斤斤计较于感情的付出与否,生怕自己受一点点伤害,吃一点点亏,眼前这个救命恩人,才流露出对自己有那么一点意思,自己就忙不迭退避三舍,人家却大人不计小人过,还给自己做东西,而他自己却什么也没有做。
“谢谢你,我存大哥。”
灯光莹莹,郭玉塘左思右想,终于来到书房找林我存。
林我存也正在想郭玉塘。
这些日子他到书房看书的时候很少,因为郭玉塘几乎天天呆在书房。
今天郭玉塘拿了那个虎皮手筒,晚饭后就回自己房里没有出来,林我存才得以走进书房。
坐在郭玉塘常坐在位子上,林我存集中不了看书的精神。
他想起了那天自己进来找她,她那玉白的小手在书上轻点着,好像是敲击出了什么节奏。
林我存想得入了神,他没有发现那天自己竟然在生气和受伤的情况下还注意到了这些细节,郭玉塘的手指从头发里滑了下来……
郭玉塘轻轻过去,从后面一下子蒙住了林我存的眼睛,故意做出粗声道:“猜猜我是谁?”
林我存早就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只有郭玉塘才能走出这么轻巧的脚步来,他刚想开口说破,却突然心里一动,抬手便抚摸着蒙着他眼睛的那双手。
细细的手指,柔滑的皮肤,因为受伤而无法恢复的几处骨节凸起,他顺着手背摸到手袖里去,那里的皮肤更柔细。
他喉咙里有点干,大着胆子说:“我猜你是玉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