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遥遥听见那左副将的声音:“好身手!好汉不妨留步!”他不敢作声,屏住呼吸抬起头看着楼上。
楼上窗口,有个影子正向这边俯身看来,林我存似乎看见了那人炯炯的目光穿透黑暗,盯着自己。
也许是受了林我存的打扰,那左副将和书繁并没有在华彩楼上多停留,稍过片刻,两人就下楼来,各自上车马,往回走去。
林我存不敢再跟着了,他绕着路,回到了小院里。
下人们不知是不是都到前面金风阁去帮忙了,小院里没有人,林我存摸着黑进了屋,灯也没点,和衣就躺上了床。
刚才的一幕好惊险,如果让他们发现了自己,那多尴尬,说不定书繁还会责怪自己打扰了他二人,因为看样子,那左副将的确被她给迷住了的样子。
唉,自己再这样下去,早迟要被吃醋给逼疯了,书繁做这皮肉生意,今天跟这个,明天跟那个,自己嫉妒得过来吗?
而且,自己能忍受得了这种情况多久?要想摆脱这种状况,唯一的办法就是帮书繁赎身,可听珠儿和其他下人的口气,书繁简直红得不得了,那自己哪里来那么多赎身的钱呢?
林我存胡思乱想,在床上翻来覆去。
就听小院门“吱呀”响了,有人走了进来:“咦,怎么没人?”
竟然是书繁的声音!林我存跳起身来,刚经历了窥探之事,自己实在是不好意思见她,他四下一瞧,还没个躲处,只能往床下一钻。
还没等他调整好身子的姿势,书繁就走了进来:“银锁,你关了门没有?”银锁把手里的小灯笼挂在外面,进屋点了灯。
“关了。姑娘你喝水。”就听脚步声绕过屏风,有人走进来好像是四下看了看:“姑娘,林公子不在。”
就听见书繁说:“这么晚了,他会到哪里去!”
“别管他了,姑娘,这姓林的什么也没有,你怎么对他那么上心?”
“什么也没有?不!他有的东西很多,只是你们看不见罢了。”听到这里,林我存心里甜甜的,还是只有书繁了解自己,对自己好。
“姑娘,你怎么突然要回这里来?不过,我以为刚才左副将会带你去他那里,可是怎么把你送回来就走了?”
“这个我也奇怪,不过我想是跟先前在华彩楼上遇见有人刺探有关。”
“华彩楼上?”银锁奇道,书繁便把华彩楼上的事简单说了说。
银锁又奇道:“那跟你回到这里来没有关系啊?”
“我就想回来看看哥哥在不在。”
“莫非姑娘怀疑那个人是林公子?”银锁的声音更惊讶了。
林我存背对着床外,自然看不清书繁主仆二人的表情,但他心里顿时毛骨悚然,书繁怎么会想到是自己呢?
“他会到哪里去了呢?”
“姑娘你别担心了,晚饭的时候,珠儿跟我说起吉嫂背地里她们对林公子冷嘲热讽,被林公子听见了,也许是他生闷气,出去逛了也说不定。”
“冷嘲热讽?怎么回事?”银锁便把经过说了说,就听书繁恼道:“我怎么对他是我的事,什么时候你们这些下人也多起事来了?”
银锁陪笑道:“她们哪里知道姑娘的苦心。”
书繁站起来不住走动,半天才听见她说到:“苦心?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哥哥也真叫人生气,好心好意要帮他寻事做,他还不领情;还有,刚才若不是遇上那个隐藏的人,那左副将就已经屈服在我的手腕之下了。这事才最叫我生气。”
“不行,我一定要在短时间内让哥哥出去做事,时间耽误长了就不好了。”
银锁道:“可惜林公子不识姑娘一片心意……”
“你们先别对哥哥露了口风,等我把事情敲定,不由得他不去。到时候若是他知道我费了那么大力气,就一定不会不答应我。”
“好的,姑娘,你对林公子真是太好了。”
“你给我下去吩咐他们,没事别在哥哥面前乱嚼舌头,我说他归我说他,他们可得给我把嘴闭紧了。走吧,刚才妈妈还说那个京里来的什么大人在等着。”
银锁吹熄了灯,拿起小灯笼,引着书繁走了。
听得院中再无声息,林我存这才往床底下钻出来,重新躺回到床上。
书繁的话句句为自己着想,连自己的自尊心都考虑到了,林我存心里真是分外感动,可是,自己真能等着她为自己找好事情做?
不,那不是一个真正有骨气的男人做的事!
林我存一个翻身,爬起来点着了灯,还是走自己的路去吧。
他在箱子里翻找着自己的东西,那个包袱还有两身旧衣裳旧鞋子都还在,被那些细布的衣裳压在最下面,林我存把它们拿了出来。
看见旧衣裳,林我存陡然想起了郭玉塘,她现在还好吗?
没有再想下去,林我存打好包袱,坐下来给书繁写信。
第二天一早,下人们依旧进屋给林我存送洗脸水和早饭,却见人去屋空,桌上只留下一封信。
书繁闻讯匆匆赶来,只见信纸上寥寥数句:“书繁,此去不知会有多长时间,但我不成就一番事业,绝不来见你。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书繁顿足,林我存的突然出走,让自己的盘算完全落空,惟愿他不是因为知道了自己心底暗藏的秘密而离开,剩下的,就只能看自己命运的造化了。
林我存不是连夜走的,他还是睡了一觉才走,只是在清晨离开。
换上自己的旧衣裳和鞋子,包袱里只有另一套衣裳和一点散碎铜钱,林我存如同来时一般,轻装离开了书繁的小院。
走在秋天清冷的空气里,林我存感慨万分,去年的这个季节,郭玉塘将自己从牢笼里救了出来,今年的这时,书繁将自己从温柔乡里惊醒,自已遇上的这两个女人,都真好。
他已经打听清楚,荆湖路的永定军就在西陵府东边四十里外驻军,自己这就投军去。
四十里地,对于身体健康的林我存不在话下,没两天的功夫,他已经到达三越,永定军的驻地。
熹商国近年来跟邻国战事不断,兵力大减,故而适龄男性,只要自己愿意,都可以从军。
林我存才到军营前招募处一站,就让负责招募的军士眼前一亮,这样的身高、这样的体质,实在太好了,只是眼睛有点问题。
林我存忙拍着胸脯,说自己一向体质强健,眼睛有一只不好从来没有对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影响。
正说着,就听身后有人问:“什么事喳喳呼呼的?”
面前那几个军士就站了起来:“左将军,这人要投军,但他的眼睛有一只是瞎的。”
林我存一听那人说话的声音,心里便一跳,再一听“左将军”,顿时叫苦:“投军怎么会投到他的手下来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夜被林我存打扰了好事的左副将。
林我存只觉背脊凉飕飕的,好像那双黑暗里的眼睛正盯着自己,他慢慢回转身去,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风度翩翩、秀眉明眸、温文尔雅的青年男子。
左副将自然不识林我存,上下打量着他:“按律例,身带残疾可以免除兵役。”
林我存急了:“这姓左的跟自己是冤家对头吧。”口中忙道:“将军,小人只是一只眼睛看不见而已,身体那是倍儿棒,而且,如果投军不成,小的没有其他生路,只能做流民去了。”
那左副将显然只是路过随便问问,也并不是想为难林我存,听他这么一说,便点点头:“好吧。”
林我存这才吁了口气,转身报名,被人带着到营中去了。
这军营乃是常驻军,所以并非是扎帐篷居住,而是有着连片的房子,林我存等人只觉好奇,东张西望,发现竟然有带家眷居住的,更是大为惊奇。
几人被带进一处挺大的房舍中,领头的兵士径直回去了。
屋里已经有好些人在排着队等候了,看见新进来的人,自然注目于他们,就听有人惊呼:“林大哥,你也来了?”
林我存听那声音有点熟悉,好像是在叫自己,忙定睛一看,竟然是当初在迎风岭打劫过他和珠儿的单福和郁子二人,正要寒暄,就听有人不悦的声音:“既然要来当兵,就得遵守纪律,不得高声喧哗!”
三人忙各自做个眼色,做立正状不敢出声。
刚才叱责他们的人是个面如重枣的长须中年人,他手持毛笔,面前摊着一本簿子,正对着面前排队的新兵一一询问。
原来这里是新兵的登记处,主要是记录新兵的个人情况,还有就是有携带家属的新兵要单另分房居住。
登记完毕,单身的人被带朝一边等候队长来领人,携家属的就先去安顿家属。
单福郁子二人忙朝林我存这边挤了过来:“林大哥,你怎么也来当兵了?”林我存摇摇头:“一言难尽,不就是没饭吃了呗。你们呢?”
原来单郁二人得到林我存金银首饰的馈赠后,自然赶快拿找去当铺当了,买上种子农具回到村子里赶紧赶着播种。
那些被抓的青壮年们陆续被放了回来,有了他们的回归,今年的春种总算没有耽误,可是两人忙前忙后,就是忘了忙自己的地,等到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能零星种点小春作物,眼见着秋天来了,要收粮交租了,两人看看自己那一片白地,想起去年那些被抓走的村人的经历,想想自己反正是单身汉,索性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林我存忍不住笑起来,他们比自己更放得下。
“我说林大哥,你妹子呢?”单福还记得珠儿。
“她在西陵府找了个活计做着了,何况她也不是我亲妹子,”林我存小声说了自己和珠儿认识的过程:“我也没有什么亲人了,所以和你们一样,干脆当兵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