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宗山干咳了两声:“虽然你伤了云翔,但看着云翔的身体一天天恢复起来,我们也就不追究你的过错了。”
“我和你婆婆也就想了,你们像这样过下去也不是办法。你们夫妻二人同住在一起,早不见晚见,也不知将来还会发生什么事。”
“照理说,你做了这种事,我们郭家把你休了也是名正言顺,但是那对你的名声也有影响。”
郭夫人一直想插嘴,听到这里,她好像有点明白丈夫的意思了,终于耐下心来静听。
“不如这样吧,城外坪林山上有座明月庵,你婆婆也常去那里烧香吃斋捐香火钱,你不如到那里去住吧,跟着庵里的师傅一起念念经打打坐,反省一下你的过错,这样对你自己对我们郭家都有好处。”
“我们会对外面的人说,你是因为思念你的姐姐,故而舍弃人间烟火,自愿落发出家修行的。”
应子爱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什么叫做黄鼠狼给鸡拜年了,原也没想着做了这事郭家会给自己好嘴脸,但这样的做法无疑比打骂之类的惩罚更来得冷酷。
大年夜自己连扎郭云翔数刀后,珠儿急得没了主意,慌忙跑去找人,自己一个人面对着那尸体,冷风飒飒,寒气透骨,她却根本不害怕,只说:“姐姐,我为你报仇了。我这就来陪你。”
她没有多想,站上凳子,往梁上抛了腰带系紧,伸头进去,蹬翻凳子,只待跟姐姐重逢。
谁知,老天爷不让她那么轻易死去,还要留下她在这世上多受些罪。
也怪自己力气太小,又是被郭云翔那个醉鬼压着,使不出劲来,结果只是在郭云翔的左半边手臂、身子上扎出一些皮肉伤来,至于他像死了一般,那只是他喝多了。
珠儿听了,忙跪下来哀求郭宗山:“老爷,少奶奶知错了,以后她一定会好好对少爷的,求你别让她出家。”
见郭宗山面容冷酷,不为所动的样子,珠儿被吓到了,这是平时慈眉善目的老爷吗?她转向郭夫人:“夫人,求求你了,少奶奶平时人很好的,那天晚上大概是鬼迷心窍了,求求你,夫人,别让她上山去。”
郭夫人心里佩服丈夫的妙计,这样一来,大家都不伤脸面,家里也能和和睦睦,所以此时她怎会听得进去珠儿一个小丫头的话:“我和你公公就是这个意思,珠儿,你帮着少奶奶收拾一下东西,明天一早,我就叫小林赶车送你们上山去。”
又盯着珠儿:“你也跟你家少奶奶住到山上去,要个什么东西呀,传个话呀,就靠你了。看紧你家少奶奶,别又上吊,要不别人还以为我们郭家又做出什么对不起她应家的事。”
珠儿还要继续哀求,就听应子爱大叫一声:“姐姐,我好恨,我怎么那么没用,连个畜生都杀不死?”
闻听三个人全都惊呆了。
郭夫人听不得儿媳骂儿子,就指着应子爱骂道:“果然出身青楼的女子都不是好人,姐姐到我家门口上吊,害得郭家颜面尽失,妹妹不但不感激自己的恩人,倒还要杀害他,你们姐妹真是蛇蝎心肠!”
听了这话,应子爱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像郭夫人扑去:“你这个老虔婆!我敬你岁数比我大,又叫你一声婆婆,没想到你竟然这样诋毁我们姐妹,果然什么样的娘养出什么样的儿子来!我应该要连你一起杀!”
看见应子爱状甚疯狂,郭家两口子均后退几步,想着不能跟疯子硬拼,一边就说:“果然是疯了!这样的话,送上山的事更是不能更改了。珠儿,你给我们看好你的主子,明天一早就上山去。”一边就退出房间去。
珠儿拼命拦住应子爱,把门关了起来:“少奶奶,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珠儿,我好恨呀,我们姐妹俩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人家?又不讲理,心肠又恶毒……”应子爱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
对面房里的缪孟光听见了,也倍觉心酸,对于这个女子,自己从见到她的那一天起,就从来没有觉得她是对手,只觉得自己跟她一样可怜。
她恨恨地盯了床上的丈夫一眼,那个面容俊秀的男子,却是一个没有心肝的坏人,总有一天,自己也……
“自己也什么?”缪孟光悚然而惊,自己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她忙低首定心,默念出嫁前娘教给自己的话:“忍!忍一忍,一辈子就过去了!”
郭云翔不知道爹娘已经为他解决了问题,犹觉得伤口疼得很,在那里乱骂应子爱,缪孟光恍若未闻,心定如老僧,只顾低头做女红。
第二天一早,林我存刚喂了马,正打扫着马圈,就听见老郭义在外面叫:“小林,小林,你来一下。”
林我存放下扫帚就出去了:“老郭叔,什么事?”
“老爷夫人叫你过去。”
一般情况下,郭宗山和郭夫人是不直接吩咐林我存做事的,他们几个人的事都由郭义安排。
林我存一边想着这次召唤会不会跟大年夜有关,一边就往正屋去。
“老爷,我来了。”
“小林啊,今天你要忙一下了。小少奶奶打算到城外坪林山上的明月庵出家,我们劝也劝不住,只好答应她的请求,所以你就辛苦一下,把她们主仆两人送上山去。”
林我存十分讶异,这是什么意思?小少奶奶怎么会要去出家呢?连正月都等不得过完吗?
“是,老爷。”
“雪化了一点,上山的路都比较陡,你路上还得多加小心。”
“是,老爷。”
“老郭岁数大了,要不我就叫他跟你去,小林,你平时做事还是比较稳重的,所以我就放心地让你一个人去办这事了。”
“来,这是我写给明月庵庵主思齐的一封信,你一定要把这封信亲手交给她。”
“是,老爷。”
“还有,”郭宗山压低声音:“你过来一点,我有要事要交待你。”
“小少奶奶大概是思念她的姐姐过度,所以精神上有点恍惚,你一定暗暗注意着她,路上千万别出什么事;还有,你一定要亲眼看着她们主仆在庵里安顿好了再回来。”
“是,老爷。”林我存竭力按捺自己问为什么的意图,把信塞进了怀里收好。
“去吧,珠儿已经把小少奶奶的东西收拾好了,你去帮着搬一搬,然后就出发。”
“是,老爷。”
林我存往自己房里走去,他要去添一件衣裳,外出上山是挺冷的。
“小林,小林。”听见有人叫自己,林我存转过身来,是兰香。
“小林,你帮我把这个东西给珠儿。”兰香递给林我存一个小布包。
“好。可是你为什么不亲自去拿给她?”
“唉,小林,我刚刚才知道珠儿她们主仆俩要被送上山去,夫人盯得那么紧,我怎么敢过去小少奶奶那里,还是麻烦你了。”
“噢。”
“这是我女儿小曲留下的一个簪子,之前珠儿见到时就很喜欢,我还舍不得给她,现在她就要走了……说什么也没意思,就告诉她,我把她当做我闺女看待。”
“兰香婶,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老爷叫我送她们俩上山。”
兰香看了看四周,悄声说:“你不知道,小少奶奶大年夜晚上把少爷给杀了。”
“真的?”林我存故作惊讶状。
“真的,”兰香点着头:“只是少爷福大命大,只是伤了皮肉没有死,现在在大少奶奶房里养伤。”
“那晚,小少奶奶就想不开上吊了,多亏老爷夫人去得及时,把她给救了下来。”
“接下来的事我就不大清楚了,但总不过是老爷夫人的主意,把小少奶奶留在家里始终是个祸患,还是送出去清静。”
“可惜了,年轻轻的,去出家,伴着泥塑木雕过一辈子……”兰香摇着头走了。
林我存愣住了,本来自己没答应珠儿帮她们主仆逃走就有点内疚,现在知道了她们俩的下场,他更加内疚了。
他穿上棉衣,把马车赶到了大门口停好,就进来搬东西。
说归说叫珠儿收拾东西,郭夫人却还是跑来,监视指使着珠儿收拾,凡是郭家的东西,哪怕是当时娶应子爱给的嫁妆,她都不许她们带走。
珠儿心里愤恨,却无可奈何,只好收拾着主仆两人为数不多的东西。
当林我存来的时候,珠儿正抱了一个小包袱站在门口张望着,看见林我存来了,她眼睛一亮:“小林哥,快来帮忙。”
林我存进去帮珠儿搬东西,不过是两付铺盖和一些衣裳之类的,都已经用大块的布裹好了,林我存搬了几趟,珠儿搀着应子爱就出来了,郭夫人紧紧跟在后面,在外人眼里,好像是一个心疼她的慈母出来送行,可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彼此再不看对方的脸。
没有什么告别,两个女子的出门就像是一次永不回头的远行,郭夫人殷殷地看着,直到马车艰难地在雪路上远去。
见马车走得离郭夫人远了,珠儿就对林我存说:“小林哥,你别送我们上山,把我们送到别处去吧。”
林我存不出声,他也在想着这个可能,如果能有个去处的话,自己当然乐意为之,可是,自己在这里人生地不熟,除了遵照郭宗山的命令行事外,自己还真没有什么能力。
“对不起,珠儿,我不知道你们有哪里好去?”
是啊,她们能去哪里呢?
珠儿和应子爱都陷入了沉思。
马车支起了棚子,但遮不住凛冽的寒风,主仆二人缩做一团。
应子爱想起了自己的一生,从有记忆起,都是姐姐带着自己,自己脑海里根本没有父母的印象。
姐姐在自己家小小的一间房屋里辛勤地劳作,整天绣花缝补,可是那房子还是没能保住。
翠柳院妈妈伸出援助的手,自己跟着姐姐住进了翠柳院,从此,姐妹俩的生活好多了,连自己也都单独有一间房子,布置得很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