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郭玉塘亲自写了张帖子,叫黎风送去给皇帝。
林我存诧异地接过来一看,是郭玉塘求见自已一面的信,他想想自己总不能一辈子不见她,既然她主动求见自己,那就顺水推舟吧。
接见只有安排在下午在御书房内,那时他大概刚好能批完今天的奏折,在晚饭前稍微有点空,郭玉塘闻听皇帝愿意见她,也没有穿什么盛装,着了常服就来见林我存。
郭玉塘进来的时候,林我存还在批着最后一道奏折,看着林我存认真的样子,郭玉塘站得远远地欣赏起来。
都说男人在认真工作的时候最有魅力,这话一点不假,郭玉塘想到这个,不由得抿嘴微笑起来。
林我存写完最后一个字抬起头来,正巧看见了郭玉塘的笑,他心里有点暖意:“你笑什么?”郭玉塘也不隐瞒,说了刚才想的话,林我存也不禁微笑,屋里的气氛顿时自然起来。
郭玉塘一出现,林我存就发现,自己在她面前,实在不用太过伪装,她身上,没有那种得理不饶人的架势,她的存在是那么自然,两人之间,真的就似多年的老夫老妻一般。
他走过去拉着她的手:“之前我错怪你了。”事先他觉得难以启齿的道歉就那么自然而然说出口来。
郭玉塘轻轻抚着他的手背:“不,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在那种情况下,谁都有嫌疑。”
“我只是觉得难堪,没想到书繁是那种恶毒的女人,而我竟然看不穿。”
“别这样想,有些事情你并不清楚,书繁只给你看到了她想让你看的那一面。来,我们坐下来说,这要说好一会儿呢。”
郭玉塘给林我存讲了前段时间书繁常来自己这里串门时说的那些话:“所以,我存,你知道吗?她对你,一开始就是抱着利用的心思,并没有付出真心来,所以,你不用为她的背叛而伤心。”
书繁大概当时已经觉得说出自己当年看见了林我存的重瞳,就认定他将来大有作为,故而下了赌注这桩事并没有什么,只能说明自己有先见之明,所以显摆给郭玉塘听,这时,正好她拿来为林我存做解心病的药。
林我存听着觉得难以置信,书繁当真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这是多么令人悲哀的事,亏得自己还一直惦记着她。
他突然想起那年那夜自己跟踪书繁和左含香约会,结果差点被发现,自己先跑了回来,躲在床下听见书繁和银锁的对话的事,那时候银锁说,她们哪里知道姑娘的苦心,书繁则说,苦心?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这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郭玉塘看见林我存突然沉默下来,知道他在深思此事,只在旁边静静陪着。
“玉塘……”林我存有点哽咽了,她永远是帮助自己的那一个,郭玉塘了解地笑笑:“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就是这个意思,人再怎么伪装,总有一点会露出真面目来的。”
室内静默了一阵,郭玉塘想了半天才接着说:“另外孩子的事,这个我劝不了你,我只能说,来日方长,皇后娘娘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
林我存忧郁地点点头,这孩子的事,自己倒还好办,就是徐萝,一直耿耿于怀。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声对郭玉塘说:“其实,孩子没了,也好。”
郭玉塘诧异地看着他,怎么,他竟然不在乎没有孩子?
看着郭玉塘质询的眼神,林我存吞了口唾沫,这才艰难地说:“玉塘,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其实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孩子没了也好,我怕他生下来眼睛跟我一样……”
说着,林我存却还是忍不住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泪。
郭玉塘一下子心疼地抱住了林我存:“你这个傻瓜!你这眼睛,不是随便想生就能生出来的,那是变异,你懂不懂?”
“不懂。”
郭玉塘哭笑不得,原来对于孩子,林我存是怀着这种矛盾的心情呀:“就是说,千百年来,重瞳之人不过那么一个两个,你想要再生一个你这样眼睛的孩子,拼死你的老命,也未必能生得出来。”
“你怎么知道?”
“呃……不管了,你就是天天做,年年生,到你死的时候,你也绝对生不出一个你这样眼睛的孩子来。”
“真的吗?”
“真的。”
“那……你给我生一个好不好?”
听了这话,郭玉塘尴尬地红了脸,这不是重点好不好。
“皇后娘娘的病情你也不用担心,那么多太医、名医守着,她慢慢会好起来的。”郭玉塘乐观地劝着林我存。
在她看来,老话说得好,歪脖子树命最长,像徐萝这样病恹恹的人,说不定比所有人都长寿。
看着郭玉塘乐观的模样,林我存只觉得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他伸手将郭玉塘揽入怀中:“这些日子,委屈你了,等着,等阿萝的病情好一点,我就到你那里去住。”
郭玉塘点点头,看来,今天自己的劝解有效果。
“那,皇上……臣妾告退了。”郭玉塘站起身来,功成身退,听着她突然变得一本正经的腔调,林我存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门外的德赞老太监正好探头看见了这一幕,心里对德妃挑起了大拇指,行,这个德妃娘娘,出手果然不凡,看样子,今后这后宫,风向又要转喽。
林我存目送郭玉塘离开,心情畅快不少,他向坤元宫走去,今天,郭玉塘解开了他的一些心结,同样,他要去为徐萝解开心结,让她赶快好起来。
徐萝见林我存来了,脸上露出笑容来,她有气无力地招手,叫香薷她们过来把自己扶了坐起来。
林我存见了,疾步走过来,让徐萝靠住自己的胸膛。
徐萝直觉今天林我存的气色跟往常不一样,心里就高兴了一点,她也不愿意身边有个同样散发着沉重哀伤气息的丈夫陪伴自己。
林我存絮絮跟徐萝讲着朝野间的事,又逼着她喝了些粥:“阿萝,你快些好起来,再过些日子,像去年那样办一个赏花宴,我来陪你们整整一天。”
徐萝听了他的话,并没有高兴起来,她恍惚地想起了去年,那时自己的身体还好,可以时常到花园里走动,但今年春天,她还一次地也没有下过地,更不用说去花园了。
而且,去年赏花宴的时候也并不怎样热闹,德妃那冷淡的性子,估计到今年也不会有什么变化,贵妃呢,不用想了。
“哥哥,我今天觉得好一点了,你抱我去花园里走一走吧。”徐萝怅怅想着今年也许度过不了这个春天,索性再任性一点吧。
林我存不知徐萝所想,只道她今天身体的确好了一点,忙叫人拿了狐裘来,将徐萝裹得严严实实,这才抱了她到花园去。
天已经黑了,宫人们难得见皇后出门,也很高兴,忙着点了灯笼火把,持了站在花园各处照明。
徐萝闻着那芬芳的春天气息,心里面也渐渐高兴起来,说到底,自己活这么大,好的家庭、好的父母、好的丈夫,统统都让自己遇上了,自己已经过得比大多数女子好很多,自己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呢?
现在,唯一让她觉得不舍的只有林我存而已,已经开窍的徐萝在心里苦涩的想,这个男人为什么不仅仅属于自己一个人呢?
她偏头望望林我存,只见他也深情地凝望着自己,她忍不住攀住他的头,那个他的嘴唇,春天真好啊。
“帮我摘几朵花儿插在我的发上吧。”徐萝要求着,她记得丈夫的眼睛总是停留在德妃发髻的鲜花上。
林我存应了一声,屈下腿去,把花匠特地为徐萝培植的,才盛开的牡丹毫不犹豫地摘下一朵来,他一腿蹬在花坛边上,让徐萝坐在了自己腿上,一手扶住徐萝的身子,一手便把那花插到徐萝发上去。
徐萝微微低着头,听见林我存那专注平静的呼吸,突然,她忍不住抱紧丈夫,埋在他的怀里哭了起来,这样美好的世界,她将不能看到下一个春天的到来。
林我存不知所措,连连问:“阿萝,你怎么了?”就去扳徐萝的脸,徐萝埋着头就是不抬起来,嘴里发出闷闷的声音:“别管我,让我哭一会儿。”
果然徐萝对自己的身体有预感,没过几天,她就起不了床了,看见她那憔悴的样子,林我存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
太医冒死进奏:“皇上,皇后娘娘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臣等无能为力,还请皇上做好万全准备。”
林我存一个耳光把太医打倒在地:“你们这些废物!”
那太医也强项得很:“皇上,皇后的身体主要是中毒太深,已是药石罔顾,并非我等无能,就算你杀了臣等,也是无用。”
徐夫人和胡妈妈已经进宫来全天陪护徐萝了,这个时候,她们并非是怕徐萝的死会带走她们所享受的一切,而是出于母亲和乳娘真正的关心爱护,这个美丽的女子,就是她们的心肝宝贝。
林我存听了太医的话,心乱如麻,有时出来后,竟然鼓不起勇气再进屋去见徐萝,他实在害怕看见她那如花的生命突然消失在自己眼前。
郭玉塘也听说了,本着妃嫔的基本原则去探视了一回,只是在离病人很远的地方张了一张,具体什么也没看清,就被劝了出来。
出门时她看见林我存,才知道,这次,徐萝是真的无法挽救了。
林我存强健的身形已然瘦了一圈,下巴上胡子拉碴,眼眶深陷,整个人完全是一副颓丧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