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早早熄了灯,抖索着躺上了床。
山里的冬夜格外漫长,其他季节里随时能听见的野兽叫声一声也听不见,门外的寒风呼啸,她从来也没有在这样寂静的地方呆过。
在睡不着的时候,她想得很多,自己的前生,自己的现实,还有自己的将来。
在盛家呆一辈子?这是她无法想象的。
她还年轻,还想过一点有刺激或者有更多享受的生活。
呆在山上,嫁给林我存,他会对自己好没错,可是,每天做饭、打扫、喂家禽家畜、做全家的衣物、得空还要种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这样过下去,她怕要疯了哩。
还有,养几个孩子,也不知他们能不能像山下人家的孩子一样生活……不,不行,自己千万不能留在山上。
还是等开春以后,央求盛老爷,让林我存送自己回家去。
林我存?只能辜负他了。
哪个人没有初恋?不管结局如何,人总会好好往下走的。
所以初恋才美好,所以人生才丰富。
郭玉塘想着这世自己的爹娘,还有哥哥妹妹,还有那不曾见过的未婚夫婿,心里觉得还是很有盼头的,尤其是将来出了嫁,到了大一点的城市生活,不比这山上好得多?
想归这么想,郭玉塘心里还是产生了一点内疚,林我存对自己还真是很好。
想到这里,郭玉塘忍不住爬起身来,到窗前透过窗缝往斜对面的书房张望。
那里的灯光还亮着,林我存几乎天天晚上呆在书房。
郭玉塘在书房陪着他几次,发现他是真的在好好看书,顿时觉得自己看书的目的十分无聊,加之冬天书房根本不烧炭炉,冷得像冰窖,所以入冬以后她基本没有再踏入书房。
看了一阵,见那灯光根本没有要熄灭的意思,郭玉塘冷得抖起来,想想觉得自己很无聊,便重又回到床上去。
林我存,他真可怜,难道也就这么甘心在山上呆一辈子?
虽然他的眼睛的情况摆在那里,可是这也不能成为他不入俗世的理由吧。
不过,他逼问自己怎么知道他左眼是盲的时候,自己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还好自己机灵,搪塞了过去。
这也说明,林我存根本没有把他左眼是盲眼的事告诉盛家两老,他也真沉得住气,怕父母伤心,也证明他还很有孝心。
也是因为自己是外人,不好多嘴,要不真要劝盛家两老把家搬到山下去,让林我存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那样,他也不必全心放在自己身上,也有了更多的选择机会,那该多好。
郭玉塘径自想着,想到林我存对别的女子笑盈盈的样子,心里却微微发酸起来。
冬雪融化,厨房旁山上接下来的那股冻住的水也开始淅淅沥沥地滴起水滴来。
寒气依旧蚀骨,郭玉塘对林我存每天坚持不懈地锻炼感到敬佩万分,他如果生活在现代,那一定会是一个出色的运动员。
虽然是冬天,林我存依旧常常裸了上半身练武,实在冷的那天,也不过加一件薄布汗褂,简直跟没穿没啥两样。
见郭玉塘肯出来看自己习武,林我存便招呼她:“来,玉塘,过来跟我练上一趟拳脚,保你一整天都精神抖擞。”
郭玉塘裹紧了棉袄,林我存帮她做的虎皮手筒令她双手十分暖和,她摇着头,上牙磕着下牙:“不,算了。”
见林我存过来拉她,郭玉塘转身便逃,看见她肯跑,林我存便故意落后她半步,让她能多跑一阵子,郭玉塘果然上当,等跑得开始喘起气来,惊觉林我存怎么半天没追上自己,回头看见林我存望着她笑,这才明白自己被骗了。
她停下脚步,拄着腰喘气,林我存两步跨到她身边:“怎么样?现在身子暖和了一些了吧?”
郭玉塘道:“暖是暖和了,可是太累了。我真佩服你,能天天坚持锻炼。你的武艺拳脚是盛老爷教你的吧?”
“不是。”
“不是?那是谁教你的?”
“一些是我自己看书学的,一些……”林我存犹豫了。
郭玉塘的好奇之心被逗了起来,难道他遇上了什么武林高手、绝世隐者?
“莫非你有一个不露面的、武艺高强的师父?”
看见林我存变了的脸色,郭玉塘知道自己蒙对了:“在哪里?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带我去看看吗?”
“你怎么知道我有一个师父?”
“呃,我猜的。”
“猜的?”林我存心里直嘀咕,难道郭玉塘暗中跟踪过自己,可想想又不像啊,她这个身体,连盛家前面的一个小山头都爬不上去,怎么可能跟踪自己而不被自己发现呢?
“你想啊,盛老爷虽然爱看兵书,可他是个文官,大概是一点武艺也不懂的,盛夫人也不像是会武的,这家里好像没有别人可以教你了,那不是你在外面有师父还会是什么?”
林我存一听解释得挺清楚的,也就不再猜疑郭玉塘,但也没有跟郭玉塘讲他的师父,只是简单地说:“我在外面有师父这事,你别对我爹娘他们说。”
郭玉塘见他十分谨慎,猜想这其中大概又有什么隐情,想想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于是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点头答应林我存替他保密。
春天来了。
只有远处的山顶上还有一层白雪盖着,绿色这里那里渐渐冒了出来。
山间的鸟叫禽鸣也渐渐多了起来。
经过了一个寒冷孤寂的冬天,郭玉塘坚定了回家的决心,准备等着山顶积雪全部融化,道路畅通后就向盛老爷提出回自己家去。
只是,怎么跟林我存开口呢?
依着这段时间跟林我存相处极好的关系,总不能不先让林我存知道这件事,而且回家还得请他陪伴护送呢。
过了一个冬天,家中存粮基本告罄了,这天,林我存便向二老提出要下山去买粮食。
郭玉塘知道这就意味着下山的路可以通行了。
山间的春天仍旧寒冷,那春风吹了过来,里面还带着一股寒气。
虽已春暖花开,但大家的夹衣依旧不敢脱下。
几场春雨一下,山间的各种植物开始蓬勃生长。
林我存打猎回来,采了不少山花野菜,郭玉塘吃着,连声叫好,林我存便说:“等明天你随我上山,我带你去采,还有更多你没吃过没见过的种类呢。”
林我存说到做到,第二天一早便来敲郭玉塘的房门:“赶快起来,趁早出门,穿利落一点啊。”
郭玉塘跃跃欲试,虽然至今还在服用盛老爷为她配制的药,但自己的身体现在已经养得不错,想起前世几次登山的经历,想起那登高一呼,劲风扑面的强烈感受,她不由得一跃而起,飞速梳洗出门。
林我存早抓了两个馒头拿着,递给郭玉塘一个,两人边吃边就出门,梅娘在身后交待:“别跑太远,早点回来。”
林我存斜背着弓箭,腰间系着个布囊,郭玉塘则背了一个小背篓。
才爬了半个山头,郭玉塘便气喘吁吁、头上冒汗了,她解开衣襟上的系袢,林我存见了,急忙过来帮她系好:“春捂秋冻,千万别冷病了。”
“太热了,解开凉快一点。”
“山风透骨,你可别贪图一时的痛快。”
郭玉塘无奈地只好听林我存的话系好衣带,乖乖地走在他后面。
走着走着,山间的小路已经全部被杂草掩盖,那一蓬蓬怒放的野花探过头来,寻找着最佳的展现位置。
郭玉塘在林我存的指点下摘了不少野菜装在背篓里。
“我存大哥,这山路都没有了,你还识得路吗?”
“当然识得,我自小在这山上长大,闭着眼都摸得到。”
郭玉塘想起了那些野外生存高手:“那你可以一个人在这山上生活多少天啊?”
林我存斜了她一眼:“多少天?你太小瞧我了,我可以靠着这山生活一辈子。”
接着,林我存便开始给郭玉塘讲这山上的种种可吃的食物,生存的技巧,简直如数家珍,郭玉塘想起自己所知道的那些所谓高手,跟林我存一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林我存讲得眉飞色舞,突然想起一件事:“走,我带你去看一个地方。”
林我存带着郭玉塘左弯右绕,也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个地方。
绕过一片密生的荆棘,郭玉塘惊讶地看见,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条绿色的小道。
真的是绿色的小道,地面上是又密又厚的绿茸茸的草径,两边是攀缘在树上的藤蔓,形成了一条长长的小路。
藤蔓的心形叶片层层叠叠,上面垂挂下一嘟噜一嘟噜的白色花朵,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郭玉塘从未见过这么清新美丽的景色,不由得呆住了。
她慢慢走上小径:“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林我存微微笑着:“大概七八年前吧,那时自己的左眼是盲的这件事不敢告诉爹娘和东叔,又不知向何人去说,只好成天往这山上跑,无意中发现的。从那以后,我时常到这里来,在这里躺一躺,想想心事。冬天快到的时候,就砍一下两边斜生的树枝,让来年发出的草和藤蔓依旧保持这个样子。”
林我存走在草径上,伸手抚摸着心形的叶片,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来。
郭玉塘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寂寞之情来,一个孤单的少年,在这里消磨了一季又一季的时光,只有这淡淡的绿色和花香陪伴着他。
情不自禁,郭玉塘抓住了林我存的手:“你……”她觉得自己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林我存侧头看着她,露出了了解的笑意:“别担心,我这不是好好长大了吗?来,坐下试试。”
林我存拉着郭玉塘坐下,两边的藤蔓像两堵墙,安全地卫护着他俩。
林我存躺了下来,用手枕着头,郭玉塘也学着他的样子跟他肩并肩躺了下来。
头顶蔚蓝的天空只是狭长的一条,不时有片片白云飘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