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我存便带着刁德华往堂屋里去,梅娘看见儿子跟那人有说有笑,心里却又高兴起来:“我存从小到大没有朋友,这是头一个吧。算了,好好招呼他,别让儿子失了面子。”
梅娘转身收拾了自己的针线笸箩送回屋去,顺便告诉了盛辉武儿子带回一个朋友来这事。
盛辉武这两天身体有点不适,正躺着休息,听见妻子的话,吃了一惊:“儿子涉世未深,这些日子才听他说认识了一个朋友,日子都还不长就带到家里来,可见是真心对待人家。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千万别伤害了儿子。”
盛辉武便吩咐妻子:“你去注意一点,然后留他吃饭,让我也观察他一下。”
在维护儿子方面,老两口倒是不谋而合。
饭菜做好了,梅娘便去儿子房中叫两人:“吃晚饭了。”
刁德华忙站起身笑着说:“大娘,打扰了,让你劳累,我心里好生过意不去。”
梅娘听他说话得体,不由得对他心生好感:“刁公子别客气,我儿子的朋友就是我们家的客人,千万别把自己当外人。”
林我存抢在刁德华前面出来,三步两步跟着娘去到他们房里。
梅娘是去问盛辉武出不出来和大家一起用饭。
林我存瞥一眼外面,低声说:“我只告诉他我叫盛大憨,还没有告诉他我的真实姓名,爹娘你们待会可别出错。”
两老楞了一愣,顿时会心地笑了,这孩子,做事也还算谨慎。
因有外人在,郭玉塘便没有出来和大家一起吃饭。
只见那刁德华眼睛频频望向屋门口,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刚才进门时不是见家中有位小姐吗?怎么不见出来一道用饭?”
还未待盛辉武正色批驳,就听梅娘厉声道:“刁公子好生无礼,这家中女眷又不是陪酒的,怎么会随随便便出现在外人面前?”
刁德华见面色和蔼的梅娘瞬间就换了脸色,心里不由后悔自己太过猴急,急忙强笑着掩饰道:“是小子我错了,我心里一直把大憨当做亲兄弟来看,一时忘我,所以说出这种话来,打嘴,打嘴!”说着,便放下碗筷在自己面上批了几下。
见刁德华反应敏捷,自己又掌嘴,盛家两老倒还说不了什么。
林我存这才觉得这位兄长的言行确实有不妥之处,哪有随随便便就打听人家女眷的事,心里对刁德华产生了一丝反感。
接下来的饭,吃得就有点尴尬了,饭桌上四人皆不言不语,默默咀嚼。
刁德华发现气氛已然完全不对,匆匆吃了饭便告辞而去。
见两老面色不豫,林我存也没有挽留他。
盛辉武把林我存叫到屋里:“我存,以后你结交朋友一定要谨慎,要注意甄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我盛家虽然没有什么门第之见,但交友一定要交正派的人,这个刁德华虽然面孔颇为耿直,但那双眼睛滴溜乱转,显见心事太重,刚才也亏得他见机行事得快,立即道歉,可是已然让我们看到了他人品上的缺点。”
林我存心里有点不服气:“怎么能凭他一句话就判断他人品好坏?”
盛辉武本想教训儿子一顿,可看着儿子倔强的面孔,心里叹了口气,嘴上说道:“‘在家靠家人,出外靠朋友’这句老话就说出朋友的重要,我们不是要干涉你交的朋友。我们这一辈子会认识各种各样的人,不一定个个都会成为朋友,一辈子能有两三个知己就已然十分难得。”
“也怪我们怕你受伤害,所以从小管你太严,以至于你才认识了一个人就把他引为知己,这是交友的大忌。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对人未可全交一片心,这话你一定要记得。”
“你下去想想我说的话,自己再多观察打听一下那刁德华的为人,多用点时间来看看他的言行,那时再来下断语好不好?”
见父亲温言相劝,林我存倒不好再说什么,点着头退了出去。
心里怀着父亲对朋友的评价的不满,林我存来到郭玉塘房里。
郭玉塘刚去厨房收拾了碗筷,这也才回到屋里,她自然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边做针线边自顾自跟林我存说:“我存大哥,我很不喜欢你那个朋友。”
没料到连只见了刁德华一眼的郭玉塘也这么说,林我存有点泄气,又有点愤懑:“你怎么这样说我的朋友?”
郭玉塘见他有点生气,她却不怕,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没瞧见他看我的眼光,像是要剥掉我的衣裳一般,见到有点姿色的女子就这样的男人,会是什么好东西?”
林我存心里一跳,莫非刁德华真是一个不正经的人?
想着刁德华要剥开郭玉塘的衣裳,还没有接着往下想呢,林我存就觉得自己心里已经堵得慌了。
他不再跟郭玉塘说话,坐在郭玉塘旁边独自思索起来。
自己认识刁德华的经过虽有点巧合但也不算特别,他头一次见自己也没有惊讶,大方地与自己分享猎物,而且还为醉得睡过去的自己披上衣裳,如此作为也不算是坏人。
过后自己跟他在一起时都戴着眼罩,而他却从来没有表示过奇怪,也没有问过,这说明他不是那种爱生口舌是非之人,这对自己来说,还是松了一口气,毕竟免去了解释的诸多麻烦。
他的毛病也有一点,那就是爱夸口,只是跟他的为人相比较也只能算是小毛病了。
想到这里,林我存心里还是不服气:“等着吧,等着什么时候刁大哥做出对你们好的事情的时候,你们就不得不心服口服了。”
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如果就此事跟家人闹别扭,那可不值得,可是,自己也不能失去朋友。
于是,他心里暗暗打定主意,从此再不把那刁德华带回家来,而且自己以后如果交了朋友也决不带回来,自己已经成人,交友的自由总是有的吧,在家里好好对家人,在外面好好对朋友,那不就行了?
想到这里,林我存笑了一笑:“我跟他只是朋友相处,君子之交,至于他有什么特别的眼神,我还真没注意到。”
郭玉塘听他说话的口气,显见是对自己的言辞不以为然,刚想反驳,突然想到自己在这里只能算是一个客人,没有对他的为人及交友表示质疑的权利,于是闭上了嘴。
林我存看见郭玉塘欲言又止,只低了头做针线,知道她对自己的话不以为然,便转移话题道:“你在做什么?”
郭玉塘绽开一个微笑:“我要帮你做一件棉袄。”
林我存心里仿佛郭玉塘的微笑一般,绽开了一朵幸福的花。
这世上,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自己都不知道,近二十年的生命里,只有养父母陪伴着自己,在自己身上倾注了全部的爱。
现在,对自己好的人里面,又多了一个郭玉塘。
她的出现,让自己素净的生活多了些色彩,让自己觉得自己的存在更有价值,而且,还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目标。
“做你自己的衣裳吧。我去年的衣裳还可以穿,而且我娘也会帮我做的。”
“我自己的冬衣已经做好了,闲着也是闲着。我存大哥,山上的冬天冷不冷?”
“我觉得不冷。你们那里的冬天呢?”
“我们那里的冬天呀……我也觉得不冷,可是下人们都说冷。”
林我存明白了,郭玉塘的家境肯定不错,她不用干粗活,冬天闺阁之中烧得暖暖和和,所以说不冷,想到这里,林我存心里立刻决定,从明天起,上山再打些柴,多烧一点炭,为郭玉塘过冬再做些准备。
看见郭玉塘低着头,露出雪白的脖颈,像玉雕一般,不,像雪堆的一般,林我存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可千万千万不能让她融化了。”
林我存的嘴唇落在了郭玉塘的脖颈上。
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
山上的雪很大,一夜过后,漫山素白。
整个山上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苍翠的树梢从白色中露了出来,点缀着清冷的世界。
盛家人基本不出门了,过冬的各种食品用品都早已准备就绪,而且下山的路早已不通。
男人们做些敲敲打打的事,或者在书房里读书写字,女人们也无非就是整理家中内务,喂家禽做针线做饭。
每天早上林我存依旧起得很早,把院中的积雪清扫出去,依旧在院外的土场上练武。
下雪之后,郭玉塘只早起过一次。
那是下雪的第三天,裹紧身上的棉衣,抖手抖脚站在院门口看着林我存练了一趟拳后便飞快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关紧了门,棉衣都没脱就跳上了床,把自己用被子紧紧裹住,这才叹气说:“我的妈呀,山上的冬天怎么这么冷啊?”
在她的记忆里,在郭家时的冬天并没有冷到这个地步。
望着床边那个快要熄灭的炭炉,郭玉塘实在没有勇气下床去重新添炭把它烧旺,她又裹了裹被子,怀念起前生家中的暖气来。
门开了,一股冷风卷着雪花飞了进来,郭玉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林我存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他依旧裸着上身,身上却因锻炼发热而冒出腾腾的白汽,他瞥了一眼郭玉塘,被她全身裹得像个粽子的模样逗笑了,他眼光落在床边的炭炉上,便过来将那炭炉拎了出去,不多时便添好了炭又拎了回来,炉里的火已经被他吹旺了。
郭玉塘正为林我存出去没有把门关上而生气,看见那红通通的炭火,怒气立刻化为了欢喜:“我存大哥,谢谢你。”
林我存跳上床来,把郭玉塘连被子紧紧抱在怀里:“对不起,我们家里没有更好的条件。”
郭玉塘吓了一跳,忙用双手去推,却忘了自己的双手正裹在被子里呢。
“你别这样,被盛老爷盛夫人看见了就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