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话道,“只是什么?”
“只是公子赠予奴婢定情信物,奴婢却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给公子呢。”
我想了想,低头在她脸颊轻轻一吻,浓郁的脂粉香漫入我的鼻息,我觉得厌恶不已,却仍是面带柔情地不皱一下眉,对她笑道,“这样就当作是你送过我定情信物了。”
她惊了一下,随即媚眼如丝地飞了我一眼,“公子讨厌!”便矫情地跑远了。
我脸上的笑意缓缓褪去,只留眸里一道寒光。
春醉的虚荣,骄矜,无知,都将成为被我所用的一把利器。
只是方才我对她的作为,倒真真像是个登徒浪子,纨绔子弟了。尤是那一吻,简直让我自己都恶寒不已,我不禁想到了赫哲,他轻吻我的时候,是否也和我一样虚情假意,面对着我是满面温柔,背地里却不知是怎么看我的。
如此想来,一股呕意便涌了上去,我忙轻拍胸口缓了缓神,怀揣着心事出了宫。
晚上在将军府,我约了尉迟晟一起于我的听雪斋喝酒。他还未来之时,绿翘就边忙着准备东西,边念叨着为什么莲大人不来。
我暗叹着摇头,知道她还没缓过劲,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尉迟晟新官上任,连着几日都在御殿守忙到很晚,难得今日稍有闲暇,却也是匆匆忙忙从外面赶回来,连那一身直裰朝服都没来得及脱。我见他风风火火地进了听雪斋,忙斟好酒,看着他笑,“尉迟大人这么忙,还要劳烦你跑到我这来饮酒,真真让我过意不去啊。”
他不以为意地过来,笑着摇摇头,极其爽快地往我旁边一坐,就端起酒杯一干而尽,“自来帝都以后,就没和你好好聚过,更别提喝酒了,你还说这些劳什子的话来做什么?”
“你刚刚升职,肯定很是辛苦,怎么样?还适应吧?”我关切问道。
“我早已经不是原先那个任性叛逆的少爷了,刚开始总是难的,熬过去就好了。”
我赞赏地看他一眼,又给他斟酒一杯,“你稳重不少,我很欣慰。以后的日子,漫漫前路注定艰辛,有你和我共事,我很高兴。”
他点点头,想了想问我,“这么些日子,我一直未能问你,你的身世,查得怎样了?”
我的眼神黯了几分,将宸贵妃一事隐去,只淡淡道,“毫无头绪,走一步算一步吧。”说罢也饮了一杯,抬头看向天边的月亮,勾弦弯弯,半隐在浓重的云层之后。
“那你呢?已经不打算再找锦瑟了么?”我转而问他。
“等我将自己安顿好,做些有出息的事来再说吧,先不急。”他兴趣缺缺道,“对了,陛下将云歆公主指给了你,这可如何是好?你想好对策了么?”
我颓丧地叹了一口气,转着手中的酒杯,悠悠道,“只能把自己变得可恶点,花心点,让芹儿知难而退喽。”
他闻言“扑哧”笑起来,“这倒有趣!你扮起男人来,竟越发得心应手了。”
我打着呵呵,想到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依稀找回点从前的感觉,虽然他已不再是他,我亦不再是我。就着月光,静默饮酒,我忍不住地问,“这酒如何?”
他抿了一口,微微沉吟道,“不错,就是甜了些。”
“是陛下赏给芹儿的桂子酒,芹儿非要让我带些回来,这桂子酒正是因为甜,才感觉喝得不醉,但其实后劲极大,你慢着点。”尉迟晟笑道,“喝酒不喝醉,当真没意思。”
我极喜欢现下安逸宁静的气氛,便也不由自主地多喝起来,半晌后我已面色酡红,一副微醺的慵懒样子,尉迟晟见状便要回去,我还嚷着要送他出院。他拗我不过,便搀着我一步步地走,绿翘有些担心地从偏院出来,仔细收拾着东西。
“没事,她正闹得欢呢,我扶她出院子,你收拾好后就接她进去。”尉迟晟吩咐道。
绿翘看我一眼,忙答应了。
我踉踉跄跄地随尉迟晟往院子外面走去,他扶着我的手有些微凉,我舒服地打了个寒颤,“尉迟晟,我们是好朋友!好兄弟!好哥们儿!”
他无奈地连连点头,将我扶至墙边倚着,看看我,又叹道,“就送到这儿吧,我自己回踏雨斋,你走不动就站着歇会儿,绿翘等等就接你进去了。”
我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喃喃着,“你走吧走吧,快走快走……”
他摇摇头,往前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我几眼,见我乖乖靠在墙边,便也放下了心。秋风徐徐吹过,带走我点点的温度,我本来觉得并不是很醉,尽管神思逐渐清明,却依然有些晕乎,倒颇有几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味。
倘若醒来,又有一堆烦心事了。
我脚下发软,不自觉地就要往地上滑去,突然一人架住了我的胳膊,用力将我提起,我疑惑地偏头去看,竟是赫哲!
这家伙,越来越明目张胆了。
“你喝醉了。”他轻轻道。
“关你什么事……”我伸手推开他,却是无力,他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有些好笑地看我。
“你刚才和尉迟晟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那又怎样?”
“我的阿月不做王妃,竟然要做驸马,危急关头还毫无对策,我真是佩服你啊。”
我使劲眨了眨眼,他又对我道,“要不要我出手帮你?”
他出手帮我?他能帮我什么啊?直接把我带走?把公主杀了?拆穿我的女子身份?唔,好像都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我借着酒意不服气道,“我有对策的,我……我……”一个不小心,我打了个酒嗝,便慌忙捂住嘴,尴尬地看了他一眼。
赫哲玩味地对我笑,揽过我的腰往旁处飞快掠去,我眨眼之间,已离听雪斋有些远了,打眼看去,原来是绿翘出来要接我回去,却寻不到我的身影。
我清醒了几分,对他道,“你又要做什么!”
“没什么,你别害怕,我就想和你单独说说话。”
酒劲上来,我头疼得紧,忙揉揉额,对他道,“我有些醉了,没法跟你计较太多,你可不许趁机占我便宜。”
我懒洋洋地撑着身子往旁处更为隐蔽的墙角挪去,方才半是认真半是戏谑地说出了那样一句话来,赫哲便好笑地看我,跟随着更近一步,一只手支在我脑袋旁,整个人都暧昧地贴在我的面前。
我眯着眼,也看着他笑,却分不清自己在笑什么,只觉得他此刻的面容极其俊朗。他抚上我的脸,轻叹道,“你喝醉的样子可真迷人。”
他的指间有些凉,倾覆于我滚烫的脸颊上很是舒服,可我又霎时清醒了几分,便有些厌恶地打掉他的手,嚷嚷道,“你不是只和我说话的么!别碰我!我……我警告过你了,不要趁我喝醉的时候欺负我……”
他便真的停下了动作,仔仔细细地端详我起来。
“你总看我做什么?”我边揉着额头边不满地问。
他的眼神迷离,紧紧盯着我的眸,似探究似惊喜道,“阿月,你的模样变了不少,还有你的眼睛,很摄人心魂。”
我闷闷不做声,又继续听他道,“阿月,你知道么?整个中原在我眼里,都势在必得,唯独你,我害怕失去你,可你却正在离我越来越远。初见你时,你不过一个被俘虏来的奴隶,说话做事都要看我脸色,处处小心翼翼,那时候,你可以仰仗的,只有我。”
我稍抬了眼,静静看他,神色间有些伤感。
曾经的我那么卑微,我的辛酸,委屈,害怕,让我常常无眠,哪怕是睡去,都在整夜整夜地发着噩梦。而那些,本来应该离我很是遥远了,却在他重提时,依旧让我悲苦无言。
“你第一次在我面前勇敢地夺下短刀,跟我说那个故事的时候,我就想把你留在身边好好地利用,那往后的日子里,你越来越聪明,越来越胆大,我却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样的你,但是已经存了反抗之心的你,如何能再像从前一样安分守己地待在我身边呢?”
他叹了口气,“我给过你机会的,我放你走,可你却偏偏要回来,所以我这辈子,你这辈子,都逃不掉了。阿月,我杀阿壁,还有个原因,就是因为我怕他把你带走。”
我依在墙边,软软地看他,平静地就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后来在平安镇,你服毒吐血,我第一次觉得绝望无助,你就躺在我的怀里,连离开我的力气都没有,可我还是感觉到了,你在一点点地消失,而我无能为力。”
我微微挑了眉头,感叹道,“好动人的话。”
“就是以为你死了,我才会中莲却的幻术,才会意志涣散,才会再一次错过你,让你变成现在的样子。”
“其实,我有想过留下来的。”我淡然道,“在鸣悲泉,我是真的打算留下来,可是你对阿壁的残忍让我寒心,后来到了平安镇,我也有那么一刻是真的要和你走,结果你又让我失望透顶,那么多无辜的人被你杀害,我简直恨透了你。”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和你究竟有什么关系?”他突然抑制不住地扬声,“你是玉诀人,这些夏朝人是死是活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你现在,竟然还为他们女扮男装征战沙场,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是夏朝养育我这么大,我没回到玉诀之前,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就要一直守护这里!倘若我不怪你,有天回到玉诀,你会不会再次利用我,把玉诀给灭了?”
我越发清醒,满腔的怒火燃着前仇旧恨,他的神色黯了下来,沉默良久方对我道,“我的身份,不允许我心软。”
“雄图霸业和我,你选哪个?”我咄咄逼人道。
“阿月,”他急于向我解释道,“我如果为了你放弃雄图霸业,辜负的就是整个伊舍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