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黎明前的黑暗,柳玉妹第一个醒来,她悄悄下炕,看到室友们还在熟睡,就来到院子里挑起两只铁皮大水桶到村里找水井。她是在第一次麦收时学会挑水的,村里的井不深,路也不远,两桶水虽然很沉,可她学会了技巧,颤颤悠悠的往返几次大水缸里已灌满了水。她把扁担放好,见同学们都下了炕,便进屋拿起自己的脸盆也洗漱起来。吃过白米稀粥,玉米面窝头配的咸菜,就被农民领到村外的田地里,任务是收花生。
第一次知道五香花生米是长在地里的根茎上,土质很疏松,不很费力就连根拔出来,每位同学一人分配长长的一垄,每棵花生间距两尺左右要拔完恐怕四个小时也不够。这是要考验同学们的蹲功的,大家都各自忙着,争取尽快完成任务。没有人戴手表,看看那长长的一垄地才过了不到三分之一,突然听到一位中年男人高声叫道:“哪位同学叫柳玉妹,村里广播站通知,柳玉妹听到广播后立即返回学校,准备上山下乡。”
那柳玉妹听了,疾速站起,掸掸身上的土,快步走到芮英辅导员所在的陇上,说道:“辅导员,学校通知我立即返校,我报名上山下乡学校批准了。对不起事先没和你说,因为没有准确时间,现在,我就回村,估计中午有长途汽车从村边过,我就不和同学们告别啦,请你向同学们转达我的歉意!”
芮英站起身来,说道:“临来农村前也风闻你申请报名上山下乡,但因学校没有正面回应,也未加理会,今天果然要走,大家又不能送你,只好预祝你一切顺利!你可以走啦!大家可以理解你的!”
芮英眼睛突然红了,眼眶里还是滚出了泪珠。她迅速扭过脸去,哽咽地说道:“柳玉妹,你去吧!当心错过了长途汽车。”
柳玉妹告别了芮英辅导员,独自走在回村的小路上。抬头望天,那天湛蓝的没有一丝云,高的令人神往,她的心脏沉甸甸的,虽然她勇气非凡的公开报名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毕竟一切都是未知,有一点可以肯定,那里会是举目无亲,城乡差别本来就大,北京的日子还不好过,就甭想今后有什么轻松的日子啦!一路上胡思乱想,回到住宿的农民家里,见那对中年的主人夫妻都在家,两个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知道村里的广播让他们知道了自己的情况,因不太熟悉就对他们笑了笑,一声不响地进了里屋收拾自己的行李。正在整理,忽然耳边传进那对夫妻的对话,妻子说:“什么响应号召?我估计,这个学生不是父母犯了罪,就是她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学校给她赶出北京啦!”
那个丈夫说:“你兴许猜的不错,不然所有的学生都不走,就只开除她一个啊?”
那玉妹耳灵,尽管这对夫妻是压低声音说的,还是被她听得一清二楚,此刻她心中只想着一个字,就是逃字,她要逃离学校,逃离家庭,甚至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农村,她只住了一夜就被人一口咬定的判成了罪犯。此刻她只嫌自己的手脚不够麻利,折腾半天整理行装,耳朵听进了别人对她否定的评价。她背起行装,走到院子里还是向那对夫妻深深鞠了一躬,装作没听见他们的一唱一和的讽刺与猜忌,微笑道:“叔叔,阿姨打搅你们啦!再见啦”
那对夫妻意料之外的像看怪物似的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不约而同的走进了屋里。柳玉妹心中又是一沉,转念一想,走出这个院子,就是形同陌路啦,这点委屈算什么?比起小学同学批斗自己,险些死在他们手里,这点侮辱真的是算毛毛小雨啦。她快步走出了村庄,站在村外的柏油马路边,迫不及待的守候着长途公共汽车。深秋的田野越发显得空阔干冷,天高的令人心驰神往,天蓝的令玉妹觉得自己的心灵就是这样湛蓝,没有一丝浮云。
柳玉妹正在望眼欲穿的盼望汽车到来,忽然看见全排的同学一路小跑向她这里跑来。只见女同学们把她紧紧围在中间,二十几名男同学默默地站在路边眼光一直的盯着自己,玉妹眼尖,她看见了有好几位男同学眼睛已是热泪盈眶了。
芮英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说:“我估计到中午才会有汽车,同学们一致要求要送送你,我们就跑来啦!还好看见你在,不然我不会原谅自己的!消息实在太突然,就把我这随身带的袖珍毛主席语录送给你吧,希望你做一个农民老师的好学生!我要向你学习呀!”
柳玉妹双手接过袖珍毛主席语录,说道:“谢谢辅导员。我一定要努力学习,做一名农民欢迎的好学生。”
高干集团01号陈茜此刻忘记了身份的悬殊,第一个把自己胸前佩戴的毛主席像章迅速的摘下来,亲热地走到柳玉妹面前向送别老朋友那样,熟练的把自己的这枚最喜欢的毛主席像章别在柳玉妹穿在身上的那件蓝色洗得发白的棉衣外套的胸前,李远远等人也受了启发,都纷纷把自己佩戴的像章摘下来,一个个排队亲手别在柳玉妹胸前,顿时,柳玉妹两胸前已挂满,看见男同学们各自手里拿着摘下来的像章不知怎样送给柳玉妹,只见焦彩燕手里捧着一条崭新的彩条毛巾独自一人跑来,只见她眼含热泪,抽泣不止,边把自己胸前的毛主席像章摘下,别在新毛巾上送到柳玉妹手里,边揪着柳玉妹的手不放,泪光闪闪,神情失落。李远远此刻也忘记了忌讳焦彩燕,忙说:“就把男同学的像章都别在毛巾上吧!”
陈茜忙接过毛巾,说道:“干这个我最在行还是我别吧!”说罢,就把男同学们集中送来的像章小心翼翼又极麻利的一枚枚横平竖直的别在毛巾上。柳玉妹忙着与同学们一一握手告别,还叮嘱金华善待焦彩燕,金华那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滚动着泪水,握着柳玉妹的手说道:“放心,我会的!”
远处又先后跑来一男一女,那男的是左义辅导员,高大的身体,黝黑光泽的肌肤,满脸滚动着汗珠,递给柳玉妹一个画轴。
说道:“听到消息太突然,一时间想不起送你什么,跑到供销社,买了这幅画,还和售货员借了笔墨题了几个字,以表心意!”
李远远好奇的打开画,见是青年毛主席手握一把雨伞身穿大襟长衫,踌躇满志目视前方。下面题写毛主席在安源。左义的小楷字相当有功力,写道送给柳玉妹同学,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下款左义。同学们正品评这画与字,就见张晶晶,手里攥着一本信纸,一叠信封一张十张连体八分邮票急匆匆赶到柳玉妹面前,圆圆的脸热得通红,那双会说话的圆眼睛滚下圆圆的如珍珠般的泪珠,她把东西塞到柳玉妹手里,哽咽道:“你要走的消息新生营都传遍了,我也不能送你到火车站,只好请假到供销社买来这些送你,千万要给我来信,不要忘了我们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