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是我见过的,有部分是我熟识的,所以并不难应对。
我端着酒杯,与他们其中一些人每人絮上几句,无非是谈论这一年的情况,行业境况,和礼节性地询问父亲的事,是友是敌,是私交笃厚,还是只限于公交,不难分辨。
直到,何钦未来得及拦下,我在一人面前,刚举起酒杯,他虽衣着西式服装,俨然绅士派头,却立时毫无风度地别转了脸,与他人和颜悦色地谈笑。
即便只是几秒钟内发生的事,我依然敏锐抓住了他眼中那丝嫌恶之色。我也转了身,将杯子碰在迎来的杯子上,无事一样与人攀谈,心中暗想父亲居然也曾树敌,而对方竟不屑虚应掩饰公然对抗。
闲聊时间一过,有些女士已被男士邀请去了舞池,我与索菲何钦找了一个偏僻些的位置。
何钦知我的用意,不及我问,便说:“方才那个是苏华纺织的董事方卓,先生与他分而治之,生意上多有摩擦,从一季一次的商会也可看出,也只先生可与他一较高下,其他商家只容自保,他新近又并购了领旗纱厂,华龙织布厂,当然这都不算什么,传言,他与日方沆瀣一气,因此人人都趋之若鹜,不敢得罪他!”
虽然我们有意躲得远远的,依然逃不过某些人的眼睛,只一会儿,两个年轻男子过来邀舞,相持之下,我们只好将手伸给他们,舞乐舒缓,舞池中多数都在边跳边闲聊,他说:“小姐,这么美,偏偏躲在角落里,倒让这句”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应景极了!”
他话中极尽轻佻,我对纨绔子弟向来缺乏好感,淡淡讽道:“我却认为,对先生这类专事猎艳的人来说,是没有角落可言的!”
他也不示弱:“怎么,小姐自认属于艳色之流么?”我将脸一扬道:“我自不才,先生错当艳色,岂不自毁您的英明?”
他手臂稍一用力,贴到我耳边说:“原来与女人斗嘴别有趣味!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由得讥笑出声:“先生套话的方式,太不高明,还是多修炼下再来问!”
他喝喝一笑,道:“商业舞会是没有秘密的,从别人处得知,从小姐处得知又有什么不同?”
他实在不好打发,我只得说:“允冰儿!”他微微一笑,道:“好,我记住了!我猜想小姐定是不屑知道我大名的,我就不多此一举了!”曲子结束,便散了。
会场酒熏暖气热,憋闷地难受,离家不远处,我与索菲下了车,让老王先送何钦回去。冷风一吹,惬意极了。
纯净的西天苍穹,一轮清冷淡青的月亮,一撒芒消光浅的星星,暗云蔽月,寒气荫星,星星以天为被,冷月以云为被,皆轻声呓语,夜在沉睡。
索菲这才轻轻说:“印章来源有眉目了。”我立时来了精神,她又说:“在龙城,出自谁手,已经清楚,只是我还未找上门,先来与你商量。”
我又问:“有几成把握?”她说:“十之有九。”
我说:“好极了!”我又疑道:“你既是没有上门,又从哪里得知是谁?”
她说:说来也巧,那日行到龙城,在一个小摊子上,见到一位专事刻章的老艺人,我拿出那印记让他看,问他是否刻过这个章,他拿去端详了一阵,说他虽不曾刻过,一看刀法纹路暗记便知是出自谁手,那我自然要问清楚,他说:”老夫我一生清白,老来收了个忤逆徒孙污我声名。我问他:此话怎讲!他说:由这里过两个街口进金碧巷,那里有个墨玉堂,当家掌柜的,姓齐名寅,与我行过拜师礼,他假借他父亲的威名从我学艺,谁知他竟背地做些假冒坑骗的勾当。小姐啊,我劝你,离他远远的,他眼里没我这个师傅,我早不当他是徒弟!
听到这里,我不禁止住了脚步,自语道:“怎么是他?”索菲听见,急问:“怎么,你识得他?”
我冷笑一声:“终归是冤家,冤家路窄!”
休息的间当,我立在办公室窗前,从这里望出去,这千年古城的白墙青瓦,似乎有排忧的功效,想必父亲每每困顿也会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发只静静立着。
何钦走进来,急冲冲地说:“小姐,快去厂区看看!”看他的神情便知最好一秒也不要耽搁,我抓起外套跟他出了门。
厂区,尤其三厂庆丰纱厂人满为患,厂门口的敞路上整齐排放着近百台捻丝机,机器崭新,金属光泽刺人眼目,立时明白。
我拨开人群,有数几机工围在外面,中央是几位德国工程师,正在调试新设备。隐约记得索菲说过双喜临门,那晚只顾谈论印章之事,这就是她刻意带过的第二喜?
我甚至连手续都没准备,在场的自然不是能与我签订合约的人,况且这中间枝枝节节,连条款彼此都未商定分明,怎么约束责任与义务,这妮子忒得自作主张!
我自然不能让他们停手,将人轰出门去,就对何钦说:“往家挂个电话,让索菲那丫头立马来见我!”而后对厂长说:“保障正常生产!装机分批进行!不要让那么多人分心嘛!”
厂长大声喊道:“一区的关闸暂停,其他区正常生产!都不要分心!该工作的继续工作!”
索菲走进办公室时,我正端起一杯茶水,急得直冒火,她见我不打招呼,已有几分怯意,小声说:“冰儿,你找我!我急着出去呢!”
我啪地将茶碗嗑在了桌上,用力过猛,水溅洒了出来,站起身,吼道:“索菲,谁让你自作主张!这是以千万计的购置,你玩过家家上瘾是不是?”
她委屈地说:“不就是没走正规程式嘛,有什么呀!”
我扶下额头道:“索菲,我已经焦头烂额了,你不要再给我添堵好不好,算我求你!”
我必是有难上加难的窘色,索菲不忍地说:“冰儿,先别生我的气。这是格拉斯家族作保,奥利希求了她的父亲才办下来的,我并没有胡来,由父亲出面谈定,价位合理,是绝无仅有的,我怎么会不把你资金短缺的情况考虑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