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她也不看报,一手捏了杯子,用指甲一下一下划着,如水色似的指甲直让她按出粉粉的印来,倒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令我大惑不解,就亲自指了报纸说:“看,《城市商报》评说你:年轻有为,有出色商业头脑;《青年时代》评说:是当代青年榜样,是可载入册的成功范例;还有《画廊艺术》的评语更是有助于提升画廊的形象与口碑,可不就是无形中为你实现梦想打了头阵……”
我无措地低下头,藉由此掩盖心中的慌乱,却不由自主注意到他放在咖啡杯上细长白皙的手指,同样的情景,却是发生在苏州。与他尽情游乐的那日由他拉着在饭馆吃饭之时,他持壶斟茶,手指细长白皙,与紫砂相形之下色调分明,茶香氤氲,嬉闹跑动而致满眼的水气,就像两汪翡翠遇热化开了一般,一样的令人失神。
长时间过于静寂突觉不安,我抬起头来,果然看到郎彦自一旁盯视,我的举动都被他看在眼里,一时窘极了,端起牛奶掩饰花容失色。而郎彦似有所悟般,眼中浮现复杂的情绪,是失落?是怒意?那样的目光,足可以势夺人,以前从没在他身上出现过,是的,夺人……也只是一瞬便不见了,暗暗心惊。
郎彦沉默片刻,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喝了两口牛奶才说道:“翰墨,我与冰儿打算明日赶赴剑桥!”我突然扭头,看向郎彦,此事他并未与我商量,翰墨合上了报纸,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沉言道:“还有10天的假期,多在家玩两天!急什么!”
郎彦坚持道:“我打算与冰儿一起返家,我的归期延后,在剑桥照顾她更方便,提前去那里做些安排!”
翰墨微一蹙眉,将报纸大手推到了一边,说:“原来如此,既打算延期,住处我会让人安排,你们别操心了!安心在家多住几日!”郎彦见未能凑效,不再坚持,只拿一双黑亮执意的眼睛盯着我。
我只好说:“翰墨,我有些课程需要提前做准备!”他头也不抬:“什么课程,在家不也一样做准备!”我说:“学校资料全……”
他直接打断了我:“不全的让人去买!这么大了,还需要人照顾不成!”他此话语气甚重,我与郎彦同时噤声,薇薇安则在一旁对着翰墨撇嘴道:“臭脾气!”
早饭了了。刚欲起身,翰墨眼也未抬清声说:“冰儿,去书房等我!”我正好有疑问需他解释,就去了。
不一会儿他走了进来,看情形,来者不善,果然他甫一进来就抓住我的肩膀将我从座椅上拎了起来:“允冰儿,我爱你,但你不要欺人太甚!与人合伙找托辞躲避我?你以为你能躲哪里去,遁天?入地?你做梦!”
肩膀生疼,眼也已经花了,拧着身子,带了哭腔说:“你捏疼我了!你放手!”他恨恨地说:“你也知道疼,嗯?皮肉疼不及我心疼的万分之一!”
我固执地抬起泪眼看着他噬人的眼神:“翰墨,你想怎么样?你只知自己疼,自己痛苦,别人也是肉做的,怎知别人不疼不痛苦!天下之大,遁天也好入地也好,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他一听额上立时青筋暴起,喝道:“允冰儿,你就是这样对待爱你的人,千刀万剐还嫌不过瘾是不是?”
开幕式结束后,众多来宾可以自由参观厅内展示的作品。下午安排的最后一项将是作品拍卖,拍卖所得款项将用于画廊后续经营,薇薇安也曾跟我谈起,她不止要成就自我艺术,还想推介更多为梦想奋斗的艺术家走出狭小的创作室,与世人照面,而这仅靠一腔热忱是不够的,必须让画廊走商业途径,有经济来源做坚实后盾。
上午开幕式一结束,翰墨即匆匆离席,想是有急事去处理了。下午的拍卖开始一半后,才见他姗姗来迟。我与薇薇安在一旁就座,拍卖席上的盛况一览无余,拍卖师言道:“薇薇安小姐提议由在座的各位,提名竞价作品,我斗胆猜测她的本意是:并非每幅作品都会被大家看好,希望卖出流通的是众望所归的一些,作为一位青年画家,她的谦逊令我们极为赞赏。底价仍由拍卖行估价所定,现在各位手里有所有画作的清单,我需要由大家表明先拍卖哪幅。”
已有穿灰色西服的先生举手,拍卖师示意他说出画名,他说:“泰晤士河边的故乡。”拍卖师示意道:“它的底价是1500英镑,竞拍开始!”方才刚坐下的那位还未来得及出声,已有另一位先生举牌:“2000英镑!”着灰色西服的先生举牌道:“2500英镑!”
一位女士道:“3000英镑!”灰色西服先生又举牌道:“3500英镑!”拍卖师问:“3500英镑,还有人加价没有,3500,一次,3500两次,3500三次,成交!《泰晤士河边的故乡》3500英镑由……”灰色西服先生会意应道:“雷蒙德。”拍卖师一锤定音:“《泰晤士河边的故乡》由雷蒙德阁下3500英镑购得!”
而后拍卖师目光如炬看向人群,继续道:“请大家提名下幅竞价的作品!”有一位红衣裙装的女士言道:“《江南女儿》!”拍卖师说:“《江南女儿》给出的底价也是1500!竞拍开始!”那位女士当仁不让还未坐下直接举牌道:“1500!”另有人参与了进来:“3000英镑!”一个黑色衣服的女士道:“4000英镑!”
我无意中发现翰墨神色阴沉走向竞价席,与其中一人耳语几句。而后紧忙转身走到我身边,俯下身对我说:“冰儿,让你见个人!”我跟随他走进了接待室,身后的竞价正进行的如火如荼,我恍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是以10万五千英镑成交的?
我完全失了理智,气呼呼地说:“千刀万剐也好,似水柔情也好,我只会付给自己心爱的人,与他甘苦与共,同品同尝,你这个不相干的人与我纠缠什么!”他眼中神采立马如死灰般不复燃起,而自己心中也已锥痛难抑,为什么?为什么?不,不要去想。
良久,我听到他说:“你出去!”我逃也似地奔离,竟忘了还有疑问未解。我跑进房间,关上门,背靠在上面,整个人无力地滑至地毯上,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