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凤俯身往前逼近。她并非简单地沿直线前冲,而是或左或右地不断变换方向,让对方抓不准节奏。
在最后的两米距离内五度变向,美凤的身影看起来宛如一道晃动的模糊影子。忽然,一只手掌从晃动的身影中穿出,以手掌下缘的部分击向淮叔身前。这是被称为底掌的招式。
淮叔马步不动,平平刺出一拳。
淮叔的重拳和美凤击出的底掌碰撞。老佣人浑厚的拳劲将女杀手的攻击弹开,拳头继续往前,势头并没多少衰减,带起凛凛劲风。
美凤的身子在千钧一发间用力后仰,让拳头贴着额前的头发掠过。下一刻,她往后弯到似乎快要折断的身躯用力回弹,同时顺势以右手瞄准淮叔的左眼使出贯手。
一眨眼间,留了短短一截指甲的白皙指尖已快戳到老佣人的眼球。
淮叔眼皮不动一下,意识集中在足底,也不见他抬脚,整个人忽然滑行般直直往后退开三步距离,就这么以几公分之差避开指尖。
美凤纵身跳起,足尖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轨迹,袭向淮叔侧脑。淮叔竖起左手一格。美凤脚尖在淮叔手臂上一点,借力一个跟斗倒翻出去,人还在半空,便手腕微抖,射出数根黑针。
淮叔展臂横扫弹开袭来的飞针,另一头刚着地的美凤手掌再扬,又是数根黑针疾射。
“白蛇”美凤双手不停,一丛丛乌云般的黑针接连飞射。看准淮叔忙于应对淬了麻痹毒素的黑针的时机,美凤毫无征兆地一个转身,就这么抛下淮叔这个大敌不管,往一旁冲去。去的正是徐兴所在的方向。
躲在水泥柱后的徐兴对死神的逼近还一无所知,依然苍白着脸捂着耳朵,在精神压力下变得魂不守舍,整个人摇摇欲坠。
从一开始,美凤的目标就是徐兴。虽然无法无视淮叔的阻拦,但她在缠斗的同时也没有一刻放松过留意徐兴这边的动静,此刻终于等到手刃仇人的良机。
“——休想!”
眼看徐兴藏身的水泥柱就在眼前不远,身后传来的一声厉喝却让美凤不得不停下前冲的脚步。淮叔像是一只大鸟般扑至身后,拳头带着无匹气势。美凤含恨回头,快速转身,双手在身前一合,交叠的双掌挡下拳头。拳掌交错的瞬间,一股大力涌来,美凤咬紧牙关,鞋底激烈摩擦着地面,往后滑了几十公分的距离才得以站稳脚跟。
一股温热的铁锈味从喉间涌起,美凤嘴角溢出鲜血。她面无表情地用左手手背逝拭去血迹,心里一沉。
无法战斗的伤疲之躯无法支撑她完成复仇,然而就算是医术超群的“魔界医生”梅菲斯特,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治愈美凤所受的伤。最后,美凤再三请求,并奉上一大笔诊金,才从梅菲斯特处得到了一个不能称之为方法的方法。
“——不要搞错了,这并不能让你马上痊愈,应该说,这样做对伤势的康复毫无好处。”梅菲斯特的声音犹在耳边,“这东西的效果……简单来说,是让你的身体暂时忘记受伤的事实,并强行压榨你的体力,让你能无视伤势战斗。但这是有代价的,就和透支寿命差不多,本来是给重伤的人在战场上作最后一搏的东西。药效一过,你会浑身又痛又累,比原来还要难受不说,而且会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这下你应该懂了吧,这绝非什么方便的药物,即使如此,你还是要试吗?”
——透支寿命?那又如何?如果不能为自己、为同伴复仇,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权衡利弊,计算风险,做出合理的决定,那是理智的行为。而是自从同伴被杀的那一晚起,美凤在这件事上已经失去了理智。就算把五龙会所有人杀掉也不能让死去的同伴复活——她并非不懂这种显浅的道理,然而理性思考无法平息在她的内心不住回荡的声音。美凤明白,要让那日日夜夜折磨自己的不甘嚎叫停下来,只要杀死徐兴,只要复仇这一个办法。
所以,就算梅菲斯特所说的“代价”再重十倍,又有何虑?
美凤的右手伸进领口摸索着,找到藏在那里的最后一片药锭,毫不犹疑地吞下。她的动作让对面的淮叔露出狐疑的目光。
女杀手一笑,开口说道:
“只是点止痛药而已,还有兴奋剂的效果就是了。”
“止痛药?”
即使在好奇反问,淮叔的架势依然毫无动摇。
美凤点了点头。
“其实我之前所受的伤一直没有痊愈,要是不依靠药物,根本无法完成至今为止的一系列行动。”美凤转了转手腕的关节,感受药效从躯干逐渐蔓延到四肢尖端的感觉,“我觉得承认这点并不丢人,你说呢?”
“……靠语言拖延时间也是杀手的本领吗?”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嘿嘿,那也没所谓。对了,要不要猜猜是谁害我受那么重的伤?”
“……”
“你的表情变了。看来你的内心也是承认那家伙的行径卑鄙至极的呢。没错,就是你家主子害得我身受重伤。”
美凤嘴角扬起凄厉凶狠的笑容。
“还好我找到了很厉害的医生,才得以保住性命。刚才我服下去的药也是那位医生给我的,虽然我说那是止痛药加兴奋剂,但等级和一般货色完全不同,是足以让我的脑子和身体完全忘记受伤的事实的魔药,全靠它我才得以最大限度地恢复战斗力……不愧是‘魔界医生’特制的药品。”
“你说‘魔界医生’……难道是那个梅菲斯特吗?”
淮叔面带惊疑地问。说到“魔界医生”梅菲斯特,其出神入化的医术可是久负盛名,甚至超乎了“医术”踏入了“奇迹”的范畴,虽然听闻过他来到了阿弥陀原,但实在没料到美凤竟然获得了他的帮助。
美凤忍俊不禁般笑出声音。
“不然还有哪个‘魔界医生’?话说回来,这药效果非同小可,价钱也是高得吓人,多亏你的主子把我银行发薪账户里的钱取空了的关系,我只能花这几年偷存起来的钱。总之,付完治疗的费用和药费后,我的钱已经几乎全部花光了。但那也无所谓。要说为什么无所谓,那是因为我为了这次报仇行动已经豁出去了!”
美凤一挥手臂,语调逐渐激昂起来。
“作为杀手,我和我的同伴早有战死的心里准备,如果是技不如人或者任务失败而被杀,我不会怨恨任何人。但是被雇主设计而死算是怎样?没有犯错却被出卖算是怎样?——我不能接受。”
“我必须复仇,为了无意义惨死的同伴和部下,为了努力好几年成果却一朝化为乌有的自己,向这背信弃义的组织复仇,向把我们的生命视作玩具般随意摆布的卑鄙无耻之徒——徐兴复仇!”
美凤的宣言响彻四周,包含激烈情感的锐利声音富有穿透力,仿佛连轰隆的震动声都被它覆盖。
——在巨大精神压力下变得魂不守舍的徐兴忽然听到有人喊了自己的名字。
他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那是美凤的声音。挟带着明确愤怒和意志的清凛之声宛如一道闪电,又像是一阵烈风,吹散脑海里的迷雾。原本三魂不见了七魄的徐兴一下子记起了自己身在何处。神智刚回复清明,他便迫不及待地马上从藏身的柱子后探头往外看,待发现美凤的位置就在自己不远处时,嘴巴已先一步不受控制地发出尖叫。一瞬之间,远离危险的本能压倒了理智,徐兴抱着头大叫,撅着屁股离开了保护自己的遮蔽物。
意料之外的尖叫声让美凤和淮叔都愣了一下。刚刚作了一番复仇宣言的美凤扭头看去,只见心心念念的徐兴撅着屁股连滚带爬地从柱子后冲出,一边发出小孩子般的惨叫,一边往远处逃去。
美凤完全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早不逃晚不逃,直到此时才忽然冲出掩体逃跑。恐怕她抓破脑袋也想不到,徐兴此前不跑仅仅是因为精神恍惚到想不起逃跑的念头而已。
就算不明白徐兴莫名其妙行动的原因,作为专业杀人者的素养还是在此时表现出来。在完成一张又一张杀人订单,执行一次又一次任务的过程中,把握稍纵即逝的时机发出致命一击这件事,早已成为本能的一部分刻进延髓之中。
此时此刻的美凤根本无须动念思考,就在视线捕捉到慌忙奔向远方的徐兴背影的一刻,右手已自己动了起来。取针——瞄准——投掷的动作瞬间完成。
淮叔的瞳孔收缩。眼中所见似乎都放慢了十几倍,美凤扬起的手、黑色长针的轨迹、跑向远处的少爷背影的每次摆动……一切都无比清晰地烙印在眼底,唯独周围的声音在以一种无法形容的速度远离。似乎是永恒的短暂时间过去,回过神来,淮叔才发现自己正张着嘴巴发出野兽般的可怕吼叫。
美凤的身影已消失在视野外,唯独喜不自胜的猖狂笑声回荡在耳膜。
淮叔视若亲子的少爷背后插着三根漆黑的钢针,脸朝下趴在地上,变得一动不动。
数秒后,淮叔撕心裂肺的哀嚎在废弃大卖场里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