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江南,秋味正浓,各种菜蔬已在尽情坦露这个季节特有的本色。
许多个阳光明媚的晌午,我在厨房里细细地拾掇着各种菜蔬。四围里很静,阳光很好地从敞开着的窗户照进来,在厨房里投下一片静谧。窗台上攀沿着丝瓜藤,几片班驳的叶间,兀自撑开几朵黄得很纯粹的丝瓜花。对面楼房墙壁上,也反射出大片金黄,整个空中,都洋溢着幽深绵远的秋天气息。
捏在手里的豆角,完全没有了春夏豆角的长、青和水分充足。它短小精悍,饱满鼓胀,微微泛出紫色。一节一节掐断时,也不会发出“脆脆”之声,而是不断地牵连起缝间茎。有时,撕下缝间茎,豆角会自然张开,露出肚里浅紫嫩生生的豆荚籽。这些豆角籽和着豆角一起炒熟,香喷喷地永远也吃不厌。而今,由于化肥及引种的缘故,许多菜蔬已失去了本来的味道。但秋季豆角,味道很纯正,永远和儿时的一样。在我看来,这应是秋天赠给我们最美的佳肴。
秋季茄子最好红烧。把去蒂的茄子横向切成三厘米长的圆柱形,每个圆柱形又被纵向切成约一厘米厚的块状,在水盘中氽几分钟,再捞起一一排好在米筛中,置窗台上于秋阳中晾干。等茄子有点发蔫了,倒入烧红的油锅里,像煎鱼块一般烧一两分钟。翻炒下,又煎上一两分钟。然后加上炒好的青椒,洒几点豆豉,泼几点水就行了。茄子上桌,茄香四溢。油淋淋的茄子在青椒的衬托下,软棉皱松,紫黑亮光,十分诱人。如今饭店里的炒家常茄子与茄子煲,味道不是太淡就是太浓,都失却了茄子的天然之味。
辣椒也回归原味了。短促,只有拇指般大小,摊在厨房里玲珑得可爱,十天半个月也不会腐烂。饱满晶莹的红辣椒,剁碎了加点豆豉,可以做成辣椒酱。当然,在辣椒酱里加上炸干了的鸡丁、鱼、豆腐,又可以做成辣子鸡、辣子鱼块和辣子豆腐。
十月,也是开始做豆腐乳的时候了。要做成味道纯美的豆腐乳,首先要选好质量高的豆腐。摊开在稻草梗上,天气温和的日子里,只须五六天时间,豆腐表面就有了几抹黄霉,厨房里也弥漫着香味。待到青霉一起,立即切成方块,于白酒中翻个身,再浇上炒过的盐与辣椒,收入坛中,淋上茶油,豆腐乳就做成了。再过一周,揭开坛盖,清香扑鼻,挑入碗里,黄橙橙,嫩生生,令人谗涎欲滴。在制作豆腐乳的历史上,我一向是幸运的,还从来没有失过手。这个月里,我的厨房里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我的厨房也和这个季节一样,变得敦厚瓷实了。
味道永远不变的,还有红薯。我的厨房里已经堆了二百多斤红薯,那是从一个农人手里买来的。那天,他推着红薯经过校门口,正好遇到出去买菜的我。于是,这个冬天,家人要吃掉这个农人种作的二百多斤红薯,与这个农人也就有了说不清的因缘。这个农人身上,也有一种不变的本质——勤劳、善良、淳朴、诚实。他时常让我想起我的家乡,我的父老乡亲。这个季节,该是他们最忙碌的时候吧。记得儿时的村里,只要是晴天,家家户户都把红薯刨成薄片,排开在晒谷场里摊开的的稻草上,晒干了做成白薯干。或蒸得半熟,也刨成片,晒干成了青薯片。也有蒸熟了,切成厚片,晒干了又蒸,蒸熟了再晒,反复几次,做成了味道最甜美的薯枣。在物质贫乏的年代里,这些薯片可供我们半年的零食。而今,仍然眷恋着红薯的味道。把红薯剁成块状掺入几粒米熬成粥,夹几块自个儿做的豆腐乳,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的时光。
当然,我的厨房还时常有这个季节特有的板栗,糯米玉米棒,淀粉多的冬瓜南瓜,各种时令叶子菜等。它们都散发着这个季节最本质的味道。
明代陈继儒在《养生肤语》中讲:“日常所养,一赖五味,若过多偏胜,则五脏偏重,不唯不得养,且以伐矣。试以真味尝之,如五谷,如菽麦,如瓜果,味皆淡,此可见天地养人之本意,至味皆在淡中。”真味,也就是本质之味也。而我,却能于每天工作外,呆在厨房里,沐浴着秋阳清风,做味道最本质的菜肴,这真是上天对我的恩赐。当各种菜肴依次上桌,我的厨房和整个餐厅里便飘满了各种香味。此时,仿佛觉得,整个秋天都沉浸在一种淳朴厚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