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天何一蘋在接到那个半老女人的密报以后,立刻就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别人去,他现在已经是不能放心了。但是等他急急忙忙赶到以后,胡玫却已经又走了。问那家妇人,那妇人说是才刚走的,何一蘋知道就是再怎么为难她,也是无用,只得悻悻而回。一路上何一蘋不停地琢磨着此事,为何胡玫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暴露了行踪,却不找个僻静之所,躲藏起来,反而要在这村庄之中频频露面?难道她不知道我正到处找她?难道这人在死而复生以后,便不再怕死了?既不再怕死,又何必要去躲着我?这些问题,何一蘋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个头绪来。越是这样,他又越是想找到胡玫。他知道,只有找到胡玫,所有的疑问才能找到答案,这也才符合他何一蘋的性格。还有更重要的,那就是绝不能再让胡玫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如今在何一蘋看来,胡玫这个女子不但是太可怕,也是太过于神秘了。而且这份神秘似乎比她的那份可怕更厉害。他一回到住处,就吩咐葛秀琛道:“你这次做的不错。只是她已经成了惊弓之鸟,警觉得很了,不是轻易就能捉住的。你再去布置好眼线,一旦再发现她露面,就马上过去。”这葛秀琛不但武功好,办事也非常机灵,很受何一蘋器重。这一次他想不到何一蘋一点也没有怪他,心下自是非常感激,连忙答应着,出去布置这事去了。
再说柳如燕自从胡玫走后,不久就觉得有些寂寞。在这寂寞之时,她常常想起胡玫在山洞中与她谈的那些有关阴阳之气的道理来。她仔细琢磨了一些时候以后,觉得自己也是可以培出一身阳气来的。到那时,她就可以不用再惧怕这阳世的天日与光明,也就可以在人间随便走动了。她觉得,这阴阳既是能够相生,她自身阴气与那阳世阳气也就不见得只能相克而已。早先自己之所以如此惧怕阳世阳气,大概就是因为自己这纯阴之身没有一点阳气的缘故。只是如何能聚起这一身阳气来,她却是心中无底,每每想至此处,她便有些苦闷。只是心中既已萌生此念,也便很难再放得下了,闲来无事时,她便经常想这事情。她总是隐隐觉得,这阴阳之理,既在胡玫身上行得通,在她这里也就应该也能行得通。天地阴阳既能包容万物,化生万物,那么自己这鬼道之阴,当也该包容在这天地阴阳之中了,自然这阴阳相生之理就不会到她这里便行不通了。这道理,柳如燕是越想越觉得有理;对于这事,她也越来越有信心。只是一时还像是老虎吃天,无从下口而已。因为她不能像胡玫那样进那人间饮食之物,取那人间烟火气息。哪怕只是一点点也不能够。
一天夜里,柳如燕又想起这事来。因是久无头绪,便坐在那里出神,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听得山下响起一阵公鸡的啼叫,柳如燕猛然吃了一惊,知道时候已到,自己又该回去了。她站起身来正要走时,又传来几声公鸡的叫声,此时柳如燕忽然觉得自己与往常有了一些不同。往日听到这公鸡的叫声,就会惊恐万分,只想赶快回到那个土穴之中。而今日听到这公鸡的叫声时,心中虽也有一些惊吓,却远没有往日那样厉害,这叫声听起来似乎又让她有了些重返人间的恍惚感觉。于是柳如燕便停下来,想再看看自己的感觉到底如何。此时山下的鸡叫声渐渐是此起彼伏,接连不断地响起,而柳如燕的心中却没有再增加一点害怕。相反地,她却越听越有了一种依稀又回归阳世人间的感觉,心中那份害怕最后也荡然无存了。柳如燕到此时心中一阵狂喜,竟在那里手舞足蹈起来,直到天将破晓,她才又回到自己那个土穴里边。这里毕竟是她住了好几年的家,再说此时她也无处可去。回去以后,静下心来的柳如燕方才想起自己只是一味地狂喜,却还不知道这到底是何缘故。柳如燕本就是个聪明之人,她知道凡事皆是有根有源,也是有因才会有果,自己能如此,肯定是自己身上有了些阳气的缘故。只是她这一点阳气之根也绝不会凭空而来。柳如燕在与胡玫相处的那些日子里,又知道了不少阴阳之理,所以在经过一番琢磨之后,很快就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原来她在与胡玫相处之时,胡玫身上的阳气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让她沾染了一些,只是二人都毫不觉察。这正所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柳如燕与胡玫在一起,或对面而坐,或并肩而行时,由于胡玫身上的阳气乃是以氤氲无边的人间醇厚阳气为母,又受天地博大深厚之气的滋润糯养,正所谓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而来,善能包容涵养,又至纯至真,所以胡玫这阳气,既不克柳如燕的阴气,柳如燕身上的阴气也不会侵染于胡玫,相反却又慢慢从胡玫身上得了这一点阳气之根。而对于柳如燕来说,这一点阳气却实在是太宝贵了。就凭这一点点阳气,她就可以在这阳世之上行走了。
既然得了这一点阳气之根,以后柳如燕就于早晚之间天色朦胧之时,在这山上山下,以及那些村庄之上,到处走动些,她也想学胡玫那样,从人间阳世之上再得些阳气。她也不再整日住在那土穴里边,而是经常呆在那个山洞里,有时候又会一呆就是几天,只是还不敢在大白天出去走走。她知道自己这一点阳气才刚刚得来,不仅是微弱得很,大约也还没有牢固下来,须得时时呵护,慢慢培养才成。柳如燕又怕自己阴气太盛,若与阳世之人一起,只怕又会于不经意间取了他们身上的阳气,这便是害人了。柳如燕虽已入鬼道,却也晓善恶,知因果,知道此法虽可行,却又是实不可为,所以也就静下心来,只在早晚之时,慢慢去感受这阳世之气的温煦,企望能够借此培育自己这一点阳气之根。柳如燕在夜间也不仅仅只是在山上走动,她也时常到山下的村庄上走走。虽是夜间,此时阳世之人都已经入睡,但柳如燕却能够看见,在那些小村庄上,依然弥漫着一片氤氲的光辉,这其实也是人们在熟睡之中所发出的那种阳世的气息。像柳如燕这样的鬼置身其中,也能感受到一阵阵暖意。原来这村庄夜间的气息,也可以培育柳如燕的阳气。当柳如燕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她便每天夜里都到这些小村庄上去独自走动,也感到自身的阳气日渐一日地充盈着。她心中自是大喜。只是她没有想到,不久之后的一个夜晚,让她无意之中又碰到了另外一条培养自己阳气的捷径。这天夜晚,柳如燕照例又来到一个小村庄上。当她正信步走着时,忽然看见前边不远处,一个人影正在这家门前听听,那家门前瞅瞅。柳如燕便也停下脚步,悄悄看着这人到底要干什么。不一会儿,柳如燕就见这人翻墙进了一家院中。看这家只有两小间低矮的草房,连烧火做饭的灶屋都没有,柳如燕便琢磨着这屋里住的肯定是老迈之人了。只见这人翻墙进去,很快就又翻墙而出,只不过手里已经多了两只鸡。此时柳如燕方才明白,眼前这人原来是一个偷鸡摸狗的毛贼。只是柳如燕觉得这个小毛贼也太不讲做贼之道了,专拣这老迈可怜之人欺负。这户人家大概也就只有这两只能下蛋换钱的母鸡了,被这贼偷去,以后说不定连买盐的钱也没有来路了。这贼虽只是偷了两只母鸡,但在柳如燕看来,却已是丧尽天良了。又想自己平日里只怕取了别人的阳气,今夜遇见这样的人,就是很劲取他一些,也不能算是害人了。想到此处,柳如燕果真当机立断急忙靠上前去,呼地弄起一阵风来,绕着那贼转了一阵。那贼在这暗夜之中觉得这一阵风起得不仅有些怪,又是寒气袭人,不由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心中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害怕。他虽不知道是遇上柳如燕这样的鬼了,却也觉得蹊跷,就急急忙忙溜走了。原来这偷鸡之人名唤熊万,年纪不大,已娶妻室。这熊万从小就好小偷小摸,又交恶欺善,一般人家都不敢惹他。及至娶妻之后,其妻也不管教他些,每见他偷来些鸡只鹅鸭时,反倒欢喜,这熊万于是越发不可收了,就连年迈孤寡老人的一只鸡也不肯放过。不巧今夜遇上柳如燕,也是合该他倒霉,柳如燕虽不知道他平时这些作为,只是见他做贼如此无道,也猜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觉得这一身阳气放在他身上,也的确是糟蹋了些,不如就给他吸将过来。对这阳世之人身上的阳气,柳如燕又早已是饥渴难耐,这一下便很劲吸了一通,只给他留下五六成。这熊万自此之后,便害上一种莫名其妙之病,整日里只觉得萎糜不振,无精打采,后来找医生调理,也不见好多少,也一直没有生下一儿半女来,他自也不知道他那阳气已经被柳如燕吸去了许多。这柳如燕做得也的确是有些过了。只是她觉得自己师出有名,就是真打起官司来,她也不怕。这阳世之人身上的阳气,本来是与柳如燕身上的阴气相克,不能相融的,早先柳如燕一近阳世之人便觉有些害怕,只得远远离开。只是因为她从胡玫身上得了天地阳世之气为根本,让她那身鬼阴之气与天地浩大博厚之气相依相融,从而悄悄把她那身鬼阴之气给该了些性子,不再与人间阳气水火不容,而那天阳之气又能把人身上阳气的杀伐之性改去,这二者合一,熊万身上那阳气才能够与柳如燕身上阴气合于一处,为柳如燕所用。这也算是天地阴阳的又一玄机妙用。
这柳如燕自打在熊万身上饱餐一顿阳气以后,在大白天也敢出来了,就是在阳光之下呆上一天,也不会感到太难受。只不过她试过一次以后,便不敢再如此大胆了。她知道自己毕竟只是一团凝聚不散的气而已,有形无体,在太阳底下,虽然阳世之人也能够看得见她,她却不会现出人影子来,所以一眼便可看出她的破绽与来路。但柳如燕却也越发知道这阳气的宝贵了。自己仗着这熊万的几成阳气,便可凭此脱离鬼道,立足于光天化日之下了。原来这阳气本来也并无清浊之分,这熊万的一身浊阳之气,被她拿来之后,就是在阳光之下,也看不出一丝污浊之象来,柳如燕自己也觉不出一点浊气之感来。要知道像柳如燕这样天生清秀伶俐心地善良之人,就是成了鬼,对那浊气也是不能受的。此时柳如燕不禁暗暗叹道:“若不经此事,何曾又会知道这一理儿。看来这气之清浊并无先天之理,全在心念之间。天生一身浊气与清气,不过全是一通骗人的屁话而已,这道理如今连鬼也知道了。”这柳如燕悟的也是一点不错。这气之清浊,的确全在心念之间而已。人之心念一动,这气便也立分清浊。熊万身上这阳气确是浊气,但一到柳如燕身上,却立时成了清阳之气。原来这阳气本是天地阴阳所孕育而出的,实是先天清气,到了人身上才随人心变了样子的。圣人所说的‘人之初,性本善’既是此理,也是得道之言。这气机一旦离开人心之约束,也便又能回复它的本来面目。
自打能够在大白天出来以后,柳如燕便也日日都到山下村庄上走上一遭。只不过她不能像胡玫那样与人们一起生活。她只能拣人少的地方去,人多的地方她是不敢去的,怕被人看出她这无影之身来。柳如燕就这样日日如此,一眨眼一两个月就过去了,她这阳气也在不知不觉间更旺盛起来。若是她也像胡玫那样,该也能吃些人间烟火之物了。只是她与胡玫不同,她是连一滴阳世的泉水也无法受用的。柳如燕有时也想,自己若是永远这样子,也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一场虚景而已。每念至此,也不觉一阵凄凉,心中只盼着胡玫快些回来,好与她拿些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