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哲并没有对我做什么心理辅导与治疗,我们每周一次的见面都是聊天。许哲看过很多的书,每次临走之时都会送我一本书。
然后对我说:“可心这周要乖,不要太晚睡觉,也不要做让妈妈不开心的事情了。”
我微笑着说:“恩,我会的。”然后回到学校,继续通宵打着手电筒写作。那些人对我讲的故事确实在我的心里引起过震动,可惜,我总是太快忘记了。映照的感情影像总是太快消失了。所以我不能停笔。我要诚实记录这一切,这些我永远拥有不了的事物。继续自残,强大的痛楚让这些故事与我的身体产生共鸣。不过这些我都没告诉许哲。我不想辜负许哲对我的好意,对于他人的好意,我从来都是认真接受,认真回应,宛如镜子一般。
而许哲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他以为我已经痊愈了,我在他面前就像是邻家小妹一般,我们聊游戏,聊读的书,关系单纯却也美丽。我喜欢这样的关系。不会存在负担。
感情,对于我来说太过于沉重,我只要模仿就好了。我不想像小凡抑或是刘聪一样,丧失理智与自我,只为一场烟火。
也许后来我会嫁给一个人,他不太帅也不太丑,不太有钱也不太穷,不太高也不太矮,不太胖也不太瘦。他平凡得正如平凡的我,我们在一起,因为结婚已经成为一场公众事务,我们必须得结婚,而已。没有激烈的爱恨,就这样长久。我想我的未来,应该就是如此。
可惜,唐镇出现了。
我喜欢听一个叫做淳子的歌手的歌。她的歌曲小众,却让我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她来自于一个小镇,我不知道小镇在哪里,只看见她在一首歌中写道,她的家乡有着繁盛的花田,金黄色的花田,她喜欢在那些花中奔跑,让头发,脚趾,皮肤都沾染上花粉。我喜欢她,因为我感觉到小镇将一种美好而富有生长的力量给了她。遇见唐镇的那天,很凑巧,我正在听淳子的《开始》。
我与你的相遇,在夏季,你坐在公交椅,头发遮住眼睛,天空有着淡淡的晴,我的心挂上了雨季的风铃,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让我有了喜欢你的记忆,是如何单纯的故事,在这个小城里,开始伟大的旅行。
我们学校实行出认卡管理,对于我来说,这种东西从来不带在身上。所以每次我都站在学校有着尖锐棱角的防护栏外面,环顾四周,然后趁四下无人的时候,快速手脚并用,翻过围墙。
在翻墙的时候,特别是下坠在地面的时候,我总可以听到我心里小小的快乐。仿佛挣脱笼牢般回荡在我心里的小小兴奋与快乐。所以后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忘记了出入证还是为了享受这样的快感而故意不带出入卡的。
其他人见到翻墙的我会有怎样的看法?我的嘴角挂上微笑,上了大学后,姐姐特意给我买了美丽的裙子,带着温柔的蓝色碎花。我就穿着这样的裙子,肆无忌惮从高大的围墙翻下来。有时候摔在地上,再随意拍拍膝盖,便径自走了。
那天还是像往常一样,我背着包,四下打量了一下。然后用手抓住围栏,对自己说加油,便像往常一样翻过去了。可就是在落地的那一瞬间,我听到布料撕碎的声音。在午后的空气中,我的裙子被围栏上那尖锐的刺给撕破了。
知道后面一定有一条很长的口子,我想,那道口子是否贯穿了我裙子上面那温柔的蓝色碎花。我将背紧紧靠在围栏上面,然后用手抱住包,开始思索我该怎么回去。
大意了呢,暗暗责怪了一下自己。把手机拿出来,没办法,虽然从来都不喜欢麻烦别人,也只有叫寝室里面的女孩子帮我拿件外套出来。不然还真只能一直呆在这里。可是,该怎么说呢,怎么跟她们解释裙子的事情?如果她们知道是翻墙划破的,肯定会很无奈吧。我想,她们一定不知道林可心有这样的一面,在她们眼中的林可心从来都是温和的,我按着她们所想扮演着我的角色。现在所有人看到的我,不过都是扮演而已。
有些无奈翻着包,结果我不幸发现,我手机跟我出入卡一样……忘记带了。
是我将自己的身体完全靠在墙上,假装出一幅思索的神情,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多么想有个熟人出现帮助我摆脱自己这该死的处境。
就这样一直站着,有些人好奇打量了我一下,然后就走了。他们心中肯定以为这个女孩正在等人。也许是女孩的男友,也许是社团的伙伴,也许是导师,他们肯定想不到,女孩的裙子背后有一条巨大的口子,她现在唯一所想就是有人给她件外套,帮助她逃脱这窘迫而无奈的处境。
一直都没有熟人,一直都没有。我一边诅咒着这该死的处境,一边暗自发誓对自己说再也不翻墙。
不久上课的铃声响起来了,我的心情更加焦灼。我的手指一遍遍划过围墙,感受着青苔的触感。想让浮躁的心情赶快平息。就在那个时候,那个男孩子走过来。
“你一个中午都在这里。”男孩子走过来对我说,眉毛微微上扬,“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唐镇的名字,但是如果一定要我给他命名的话,那么我就叫他雷锋。
我并不喜欢跟陌生人说话的,我的个性从来清淡自诩。而且在陌生人面前,我不知道该表现出怎样的我,可以让他们满意。可是那天很奇怪,我看着他,对他说:“帮帮我。”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也许他的笑容让我想到以前的刘聪,一样的有着阳光而健康的笑容,一样带着不深刻而好欺骗的气质。只是刘聪坏掉了,他的感情被那个女孩子磨灭掉了,在高中的三年,他的感情不断失望,然后再重新燃起。我感觉到他的疲倦,可是我却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还坚持着,为什么还呈现出越爱越深的样子。他对她的好,我看着,却始终无法理解,就像是那年的小凡。我说小凡,你的爱太重了,感情应该是细水长流的,而你一次就要耗尽。
她给我说起飞蛾扑火的隐喻,她说起她的快乐。她的快乐就是追随那个叫做纪凡的男人,不管这是不是他所想要的,甚至于不管是不是他所愿意的。她的感情燃烧了一切理智,充满了少女生涩的激情与追逐。
我凝视着面前的男孩,现在他的目光干净没有尘埃,他的生活简单热血。但是某一天,也许,他会跟刘聪,会跟小凡一样爱上某一个人,遗忘了自尊,遗忘了理智。
那个时候我没想到会是我。会是我,一点一点,葬送唐镇。那个第一次见面,就对我露出微笑的少年。
那个初夏的下午,我的汗水让头发粘在额头上面。我看起来狼狈不堪,对着他说帮帮我。然后,我们的命运开始交织出未知名的形象,我们无从知晓的神秘符号。
他告诉他的名字叫唐镇。我说我叫林可心。叫我可心就可以了。我在他的手心写下我的可心名字。这个动作对我来说非常普通,那个时候我对男女之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识,一点都不知道我的举动对唐镇来说带着暧昧,一点都不知道很多事情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林可心,”唐镇轻轻叫着我的名字。然后笑了起来,他说:“你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唐镇,也是一个特别的名字。”我回应着他的微笑。开始模拟着他所期望的林可心的形象。
就是这样,我跟唐镇一点点熟悉起来。我们交换了手机号和QQ号码。每天晚上他会对我说晚安,然后我也对他说晚安。我以为我们关系处理得平常,我不过是印射着他的样子,在学校里面不小心碰到,他朝我点头微笑,我便也点头微笑。他送我什么,我也会小心翼翼找到同等价位的礼物送给他。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处理得礼貌而矜持。我不过是镜子里面的影像。别人对我的好,我一点点还给你们,然后心中不存在任何感谢。这一直就是我的生存状态。现在是,以后是,未来也会是的。
所以当唐镇说喜欢我的时候,我感到迷惘,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喜欢我,这样的一个幻想。我不过是印射着这一切的人,我想起了恋慕自己倒影的Narcissus,唐镇所喜欢的不过是一个幻想。
本来想马上拒绝他的,毕竟我不喜欢暧昧,暧昧的关系不清不楚,难以计算分明。可是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刘聪的脸,浮起小凡的脸,浮起许哲的脸。在上周的心理保健,许哲问我,可心,你有男朋友吗?
男朋友吗?我抱着膝盖。笑着对许哲说,没有,觉得很麻烦呢。
很麻烦?许哲抬了抬自己的眼睛,笑着问我,为什么觉得麻烦呢?
恩,有男朋友的话,不喜欢还好,每天只要陪他聊聊天散散步就好了。可是喜欢上了,就会很麻烦。他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着你。你会想很多事情,甚至于你和他的未来。我把手放在自己的眼前,对自己说,好麻烦的,这种生存状态,我想是不适合我的。
许哲静静听着我怪诞的理由,不发一言。最后临走的时候,许哲对我说,可心,其实你可以试一试。有时候,爱可以让你看到另一个世界。
我望着许哲,这个男人不了解我,可是他是真的关心我。可惜,我的世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虚得只剩下一个空洞,然后声音穿过都只能留下的风声。一切只是回馈与印射,我已经迟钝得如同机械。
他们的世界我远远望着,只不过是个观测者。可是,还是有点不甘心,无论如何,我都不甘心。面前的唐镇等着我的回答,我知道这是我的机会。
以前我俯瞰你们的感情,嘲笑你们的愚蠢与坚持。现在,我就体验一下吧,作为体验者,而不再观测。
带着这样的念头,我对面前的男孩说:“好的。”
然后我顺理成章成为唐镇的女朋友。他会在我开会的时候等我,会在下雨的时候为我撑起伞。有时候我看着他的脸,却仿佛隔着很远的距离。我的灵魂与身体仿佛有了隔离感。我的灵魂在离我很远的地方静静看着我的身体在谈一场空洞乏味的恋爱。
我是坏掉了吧。我把手放在脸上,望着镜子中的林可心。年轻的林可心,肌肤带着微微的青色,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病态。很多人都很担心我,许哲,唐镇,刘聪,小凡,还有我寝室的那些朋友都很关心我。因为我有轻微的厌食症。夏天的时候吃什么东西都会吐。所以夏天的时候我完全凭借蔬菜和水果维持生命。他们看着我瘦弱和病态,无一例外带着同情。他们说可心吃点东西吧。不然会身体会垮掉的。
虽然有人关心是好事,但是我很少听从。我知道自己只要想他们所说的一点点吃点米饭什么的,病是会好的。可惜我爱着病着的感觉。胃部的抽搐与疼痛,眼花与耳鸣,全部都是身体的直观感受,我用亲身的经历体验着这一切,证明,我活着。
每个人都有不同方式去生活,当初小凡用自己的激情点亮生命,然后她的灵魂发出奇异的光芒。可是我不一样,我的心,感觉不到所谓的疼痛。心会痛吗?我不明白为什么心会痛,心是看不到摸不到的,怎么会痛。那么只有肉体的疼痛才是真实的,真实地告诉我们我们存在于此的事实,我们活着的事实。所以我自残,所以我让自己病着。我心理没有问题,不过是空洞而急于证明自己。
每天我例行公事跟唐镇散步,牵手。我们讲有趣的事情,没有话题就沉默。某一天,他吻了我。触碰到他的嘴唇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一阵一阵的荒凉。我觉得自己是燃烧不了任何激情的。
他说,可心我会一直爱你的。我看着他的眼睛。我相信这一刻,他说出爱我的这一刻。他的心里应该是燃烧着火焰的。这是诚实的。可惜,我更清楚的知道这诚实是短暂的。人与人之间,始终是有隔膜的。他现在爱我,但明天也许就不爱了。我不相信人类,人,如果那么轻易就喜欢一个人,那么未来,是不是也会很容易讨厌?
我亲眼看着刘聪与他女朋友的分分合合。刘聪说感情只有前三个月,之后不过是不断的容忍与责任而已。爱情是会消失的,明知道这一点,小凡还是拼命去追寻,她所祈求的烟火高高盛开,在没有爱人的天空。所以她不会懂得,她所爱的永远是自己的水月镜花,自己的独自舞蹈。
我记得,以前我告诉她这些,她看着我,透明的目光像是要将我穿透一样。她说,可心,你和那个叫做刘聪的男人一样,你们在畏惧,而已。不论多华丽的借口,不论多严密的逻辑,我都觉得你们在畏惧而已。
畏惧吗?小凡我无所畏惧。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我不过是模拟情感的人偶,所有的事情我都只能看着而已。我在心里默默祈愿着,可是最终我什么都没说出口,包括对她遥望的爱情,我全部都沉默了。
在与唐镇交往三个月后,刘聪来找我了。我看着刘聪站在我们学校的枫树下面,闭上眼睛,银色的耳钉在午后的太阳下反射出银色的光芒。一片枫叶落在他染黄的头发上,他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的我,说:“可心,好久不见了。”
“恩,是啊。好久不见了。刘聪。”我笑着回应他。
我现在不叫刘聪了。他举起手中的那片枫叶对我灿烂笑着。他说,我现在叫周宇枫了。
晚上和周宇枫一起喝酒,就像是在高中一样。唐镇给我打电话,我告诉他我要陪老同学吃饭。他问我是男生还是女生。我不带任何犹豫告诉他是男生。然后我感觉唐镇的语气有点不愉快了,他叫我早点吃完饭就回去,如果有时间再陪他走走。我说好,然后就挂上了电话了。
一旁的周宇枫双臂环绕,饶有兴趣望着我,他说:“可心你现在有男朋友了?”
“是啊。”我把头发挽到耳后,微微一笑,对他说,“就许你女朋友换几轮,不准我有男朋友吗?”
“当然不是。”周宇枫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可心现在终于有人照顾你,真好。”
“照顾?我从来不需要别人的照顾。”可是,很多人都很想照顾我。可能是我自残的习性以及病态的脸色,很多人都想照顾我。当然被人关心是件好事,我没有那么不识好歹。对于他们的关怀,我都小心收下,再计算分明,找恰当的时机还送回去。来往分明,才是可心之本质。
那天周宇枫告诉我很多事情,他说他终于跟那个女生分手了。
“这次是真正分手了吗?”
“恩,是。可心。我觉得我就像是只流浪猫一样,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给不起别人什么。可心我真的很爱她,可是我感觉我停不下来,很多事情我都努力去做了,但是我无法换回什么。”
周宇枫的声音带着沉痛,我觉得受伤。就像高中的时候,我看着他们不断的分合和悲伤,欢欣与沉痛。感到无奈而已,我可以做什么,我不过就是一个观测者而已。只是有时候会觉得遗憾而已,为什么上天要给人类这种痛楚,生活得明晰而简单,难道真的是一种奢望?如果真如此的话,那么机械般的我,只懂得映射他人感情的我,是不是称得上幸运的?
那天喝完酒,我送周宇枫到校门口。那天他哭了,我很无奈,我觉得什么都给不了他,我只是镜子而已,只能印射和反馈,永远无法像许哲一样治愈人心。
想起了一部电视剧,叫做《伤-kids》,电影里面的主角能够代替别人疼痛。我想如果我也可以这样,那么多好。我可以切身体验着他人的悲伤与泪流,而他人也可以不用悲伤了。一直被排斥在外的是我,想要靠近他人的,也是我。
就是那天起,我跟周宇枫的联系又紧密起来了。那些高中的细节再次展现,分毫毕露。他感情的河流,我再一次涉水。可惜,流离于此,我却觉得悲伤。为我从未得到的感情,以及说不出口的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