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玫瑰辛凉地苦笑道:“你做的一桩桩的事,清清楚楚地摆在那里,你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哄我?我的心已经寒透了,我整个人已经凉透了,纵使你想来暖,也暖不过来了!当然,这也仅仅是我自己的想当然,你压根儿也不想暖。你原本是个随意的人,既不负责任,又喜欢随意招惹,枉费了我对你那么深刻的感情。我怎么都想不通,那一段时日里,怎么就对你那么炽热。原来,我总认为你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有情有义,有担当有自制,却原来也是一个轻佻的男人。当然,首先因为那些女人本身轻佻,但对轻佻的女人有迎合,这本身就不是一个严谨男人的做派!当然,我自己也该归到这类女人堆里。只是我原以为你的那些温情都是对我一个人的,才对你产生回应。因为这敞开,我看见了你几乎全部的生活。想想我原来为你,那彻夜不眠的无声哭泣,那风里雨里的辛劳奔波,一切是多么不值!所有的感情都是有回有应的,既然你对我如此,我对你也就得变淡。”
她的怨愤被彻底划开了一个口子,噼噼啪啪地发泄了一番。
冯威龙平静地听完叶玫瑰的控诉,嘴角轻蔑地撇了撇道:“你以为你是谁?”
“是啊,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只要公司不倒,就总有一茬又一茬的人来应聘,就总有女人对你讨好、逢迎,所以,若干分之一的叶玫瑰算得了什么?可我自己是自己的唯一。不说这些了!”叶玫瑰使劲摇了摇头道,“其实我们都明白,太多的恩恩怨怨,已将彼此间的那份感觉啃咬得千疮百孔,无法修补,扔弃是唯一的办法。”
叶玫瑰苦笑了下,神情在一瞬间变得淡然,她轻盈地一甩头,向外走去。
但走了几步,她又回来了,说道:
“我很感激你这次没有再提要吸收我为公司股东的事。不然,我感觉自己像一只猴子,被反复地耍。
“那天在街上,我看见一个耍猴的人,手中高高地拿着一个桃子,但绝不举到猴子能够着的程度。那只小猴子,被那枚红红的桃子诱惑得上蹿下跳,抓耳挠腮,按着耍猴人的指令做着各种滑稽的动作,为耍猴人卖艺赚钱。
“我想,你一定对那幕场景知之甚详,并运用自如。那一瞬间我看见了自己,就是那只被耍的小猴子。
“即便是有一天,那只小猴子终于发现了真相,赌气离开耍猴人逃跑了,对那个耍猴人也没有丝毫的损失,他训练下一只猴子还忙不过来。至于上一只猴子的心力衰竭,它的被羞辱、愚弄,他连回忆的工夫都没有。”
说完,叶玫瑰义无反顾地回头离去,背影那么执著、坚定。
说不清什么原因,她的泪水一股股地涌出来。这里承载过她太多的希冀与苦痛。
当初,她是那么义无反顾地奔向这儿,抛弃了一切,如今,除了满心的创伤,一无所获,却平白无故地被南来北往的风蹂躏了一番。
郑小燕恰巧煲了一罐汤,给冯威龙送到办公室里来,正巧碰见了两人的争吵。
叶玫瑰在场时,冯威龙还一副强硬的架势,只是她一走,冯威龙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给我拿一把凳子来。”他语气脆弱地说。
郑小燕赶紧拿过一把凳子去。那一瞬间,冯威龙忽然变得那么颓然无力,一副受了重创的样子,一改平时的强悍,丝毫不再掩饰自己的脆弱和沮丧。
“是单位的惨重损失,也是自己用人的失败。我一心栽培的人,朝我的心口上,给了我重重的一击。”冯威龙指着自己的心口说。
郑小燕在旁深深地看了冯威龙一眼,她的心猛地痛了一下,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他这么无遮掩地显露出自己的脆弱,他被某种失败感给重重地挫伤了。她忽然升起一股念头,该为他分担些什么,这才是一个妻子该做的。对于公司的事,她平时的态度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晚上给我准备点安定,我已经三天彻夜未眠了。”冯威龙沙哑着嗓子说。
郑小燕的心忽然痛得被针扎了一下般,看起来那么坚硬强大的一个生命,也有着许多不为人所知的艰难,真爱一个人的话,就该与他休戚与共。她要成为和他并肩作战的兄弟,这才是真正能进入他内心的女人。因为事业的扩展是他内心深处最宏大的野心,最强烈的愿望。到那个时候,她在他的心中,自然就有分量了;到那个时候,恐怕他想不爱她都不成。一个人,自己本身没那么大的分量,只自怨自艾,又有什么意思呢?情感是靠乞求能得来的吗?
她很少想到过,冯威龙有些时刻是脆弱无力的。面对世事的艰难,他也想利用一点女色帮自己分担点什么,这原是再正常不过的心理,他其实也是一个脆弱的生命,也疲惫,也无力,在无法承担那份负荷之时,便对周围的人心生怨气。
她心里应该明白,她清雅淡泊的生活是靠什么支撑着的。
面对企业的摇摇欲坠,她想的不是怎样全力帮他,而是因他跟其他女人的接触而闹情绪、耍态度,这该是与他患难与共的女人的态度么?
从来就没有一劳永逸的感情,所有的感情都是靠争取的。
想到这里,郑小燕跃跃欲试地站了起来,一字一顿道:
“我想重新回公司工作,像叶玫瑰那样,在事业上成为你的左右手。”
“真的?”冯威龙惊喜道,腾地一下站起来了。
那一瞬间,郑小燕看见冯威龙的眼睛腾地一下便亮了。
那团亮光闪着久违了的亲切、温暖,那么刻骨铭心地镂刻在她的记忆中。在以后的日子里,为了那团亮光的一次次点燃,她像个陀螺般不分白天黑夜地忙着,像身处漫漫寒冬里的人对炉火的向往,像一个中了毒瘾的人对毒品的渴望。
那一刻,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悲凉。
“其实,最初创业时你跟我一起打拼,各项业务都熟悉,比雇那些新手强多了,何况我们又是夫妻,两人一条心,你早就该回公司帮我的,这些年偏要去当什么小学教师!”冯威龙惊喜之余埋怨道。
“实话告诉你吧,燕子,就是这个叶玫瑰,一直想从你手里将我夺过去,并几次以离职想要挟我。哼,我们俩之间,是多少年的感情了,岂是她一个半路上来的外来者轻易能动得了的?她也太不自量力,心也太大太野了!我是宁肯失去一个将才,失去半壁江山,也不能失去你,不能毁掉我们之间的感情的!”
听到这话,郑小燕被震撼得双泪长流,她上前猛地紧抱住冯威龙,声音颤抖地诉说着衷肠:
“威龙,有你这句话,就是为你、为公司,将我这条命豁出去了,也值了!”
冯威龙安慰似的拍拍怀里的郑小燕的后背:
“平时里偶尔跟那些女下属们调调情,不过糊弄着她们好好干活,为咱拼命而已,就只有女人能利用女色,我就不会利用我的男性魅力糊弄她们争相讨好我,争相拼命工作啊?横竖挣的钱进的是咱家的账户。我心里有杆秤,谁也抵不过你在我心里的分量。”
郑小燕擦一把泪嗔笑道:“你那些鬼点子!”
郑小燕前脚刚离开董事长办公室,冯威龙便拨了个电话:“叶飞舞,你过来一下。”
叶飞舞小心翼翼地进了办公室。
冯威龙以从来没有过的殷切和亲切眼神看着叶飞舞道:“前几天蒋局长来时,你在酒桌上的临场发挥带给了我很大的意外和惊喜,我原来真是小看你了。我还老想外出招聘,没想到我眼皮底下就人才济济,你有跟叶玫瑰一样的好形象,比她欠缺的,只是内涵。这些书你拿去看,好好充实自己。我希望她的那一摊,你能很快顶替上去!”
“谢谢冯总的栽培!”叶飞舞受宠若惊道。
办公室内,叶玫瑰情绪低沉地在往一个纸箱里收拾东西。
宋晓晨推门默默地走了进来。
“真要走?”宋晓晨心情复杂地小声问。
叶玫瑰打量着四周,心酸道:“到了缘尽人散的时刻了,继续待在这里,除了能死得很早,什么也得不到。不过好在还有剩下的命,我要逃生去了,拎着残破的自己。”叶玫瑰说着,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这份工作,耗费了我太多的心力和感情,到头来,无非是一场无谓的耗费,还让自己的身心落得伤痕累累。这里,真是我的一处灾地。”
叶玫瑰抹去眼角的泪水,佯装轻松和坚定地说:“不过从另一个角度讲,我也感激他,但凡能感受到一丝温暖,我也下不了这么大的决心。这一天天的,不是人过的日子!不管是怎样小心地对他,他也不会对我更好一些,我彻底看清了。他不是个别人能轻易左右得了的人,与其把精力放在与他的关系上,不如放在对自己的经营上。等自己强大了,他对我自然也就高看了。”
宋晓晨伤感道:“说起来,这会儿,我应该高兴才对,因为内心里,我一直嫉妒你和冯威龙之间的关系,但此刻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作为好朋友,情绪都是相连的,你有这么大的不痛快了,我又怎么能快乐起来呢?”
“谢谢你,在这个单位里,唯有你,给了我很多温暖。”叶玫瑰说。
宋晓晨忽然升起了一个念头,冲动道:“真想跟你一起走,我们俩联手,杀出一条血路,做出一番事情来!”
叶玫瑰眼睛一亮:“那还犹豫什么?一开始我就不赞同你来这里。”
宋晓晨的情绪又落下去了,伤感道:“我不能走,我和他之间,还有另外的一笔债没有清。”
宋晓晨又关切地问:“下一步你怎么打算,再去找一份工作吗?”
“坚决不!这些年来,我受够了人在屋檐下的屈辱和低贱感,再也不要看人脸色过活。我就不信,人只要活着,就杀不出自己的一条血路!这世上有那么多人,活得有滋有味,怎么单单我就不行?创业难道比登天还难吗?什么事不都是人做出来的?至于具体干什么,我现在还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成形后再跟你说吧。”
“好吧。”宋晓晨惆怅道。
稍稍停顿了下,叶玫瑰问:“晓晨,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的身上,有另一个人的影子。”宋晓晨说。
叶玫瑰的身体痉挛般抽动了一下。
而宋晓晨并没有发现这一点,他的目光看着远处,幽幽地说:“失去了她之后,我才明白她在我心目中的分量有多重。也正因为失去了她,我才明白该怎样去爱一个人。”
叶玫瑰的眼里忽然有泪花闪烁。
叶飞舞这时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支笔,敲着杯子当锣,笑唱道:“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
宋晓晨不舍地将叶玫瑰送出了办公楼,送到了楼下的马路上,冯威龙透过办公室的窗子看见了,眼里射出一股寒气。
叶玫瑰抱着那残破的纸箱走在大街上。全部的家当只有身上的这些,但她有一种死里逃生般的感觉。这段错误的过程,总算结束了,经过了那么多、那么久的挣扎之后。
她走在街上,望着周围的店铺,想着哪里有商机,怎样在空气里生出钱来。这些年来,换过几家单位,人在屋檐下受了多少委屈,如果把放在单位上的那些心力都用在自己的创业上,会是一番什么局面?
她向远处走去,脚步变得越来越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