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珝微笑着,回眸继续打量她的刺绣。绣工精湛自不用说,难得的是她自小就学书法绘画,绣出来的东西自有一股书卷气。她昨晚开始绣的是一幅天女散花。浅金色的绢布足有六尺长,四尺宽,上下左右留白,中间绘好了天女散花的图样。修长曼妙的天女,高髻如云,眉目宁静,背披彩霞,衣褶如流云,飘飘自云端而来,撒下漫天花瓣。那些花瓣轻盈而华美,一朵朵,一片片,虽未绣成,却已是花团锦簇。
他虽知封颐的绣艺非凡,可是亲眼见过,心中又是一番不一样的感受。
见她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还在不停用手揉着眼睛,赵如珝便问:“怎么了?眼睛都揉红了。”
“没事。”她摇摇头,“眼睛有些干涩。”
哭了整晚,眼睛还能好吗?赵如珝想问她是不是经常做噩梦,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眼睛不舒服就别绣花了,伤眼睛。”
“不会,我每天最多绣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还不够?赵如珝嗯了一声:“家里没有人催你一定要绣这些,既然你喜欢就慢慢绣,只是别伤了眼睛。”
“哦。”封颐有些不习惯他几天这么温柔体贴的表现,不自然地笑了笑,“这个我不是绣给自己的。是送礼用的。”
“送礼?”
“两个月之后,就是皇后娘娘的寿辰了。”
赵如珝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掠过,见她神色平淡,便笑着说:“你就不怕绣出真正的天女出来吓到了人?”
“假的终究是假的,不过是一个皮囊。如果能绣出真正的神仙出来,那我就天天绣菩萨,这世间哪里还能不太平安乐?”封颐自嘲地笑了出来,“你今天不用去上朝点卯吗?”
“嗯,懒得去。”他懒懒地说。
拿着朝廷俸禄,却爱去不去,世子爷不用如此敷衍吧?封颐看着可以偷懒的好命人,叹了口气:“既然你这么清闲,不如帮我画一张小像呗。”
“嗯?”
她指着自己:“被你烧掉的那一张是我对着镜子自己画的,还是有些地方不一样,你帮我画一张。”
他点了点头:“用过了早膳,我给你画。”
“多谢世子爷。”封颐笑着,唤了丫鬟们进来伺候。
宝亭和宝轩两个丫头心情特别愉快,嘴巴就差点笑到后脑勺了。封颐知道她们的心思,只是当做没看见。过了一会儿,夏嬷嬷进来汇报一些陪嫁里面那两间铺子的事情,也是喜笑颜开。封颐继续当白痴,由赵如珝出面料理。
吃过早膳,封颐便在外间的书桌上面铺开宣纸,研好墨等着他下笔。清晨柔和的光亮正好落在她坐着的位置,照得她一双眸子格外清亮。只是昨晚做噩梦哭了许久,眼底下看起来有些疲倦。赵如珝定定地看着她许久,这才低头落笔。
柔美的轮廓,发髻如云,柳眉杏眼,娇憨之余,别有一种动人的秀美。看着她的眉眼在笔下渐渐勾勒出来,清清楚楚地展示在自己面前,心头那份悸动渐渐蔓延开,变得温暖而满足,忍不住勾起了浅浅的笑容。
“画好了吗?”封颐迫不及待想看看了。
“还早着呢,你好好坐着。”
“你画得好慢。”
从来还没有人敢嫌弃世子爷画得慢的,赵如珝微眯起眼睛警告:“你说什么?小心我给你画成塌鼻子歪嘴巴。”
“你画成夜叉都行。”封颐小声嘀咕。反正夜里被吓到的人又不是她。想到世子爷大半夜翻身就和一个假的自己眼睛对眼睛,那画面真是太好笑了。封颐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自己就笑起来了,然而那笑容在阳光中明媚皎洁,和平时的微笑完全不同,显得那么开怀轻松,无忧无虑。
赵如珝默默地看着,眼眸低垂,下笔一勾,画上的人便也有了一抹明媚的笑容,顿时多了几分灵气。
“你坐着别动,我再画一幅。”
什么?再画一幅?封颐眉头微挑,坐了许久,见他大概已经画好了面容,反正枯坐无聊,干脆拿了一绺丝线辟丝。一丝一缕分开来,极细的丝线分成十几丝或二十丝,颜色变得极淡极轻。将丝线挂在线架上,一松手,丝线散开来,丝丝缕缕随光流转拂动,仿佛五彩十色的水波。
他们一个画,一个绣。窗外秋空阔朗,秋光宁静。
“好了。”宁静之中,赵如珝终于放下了画笔,笑意浅浅地看着她。
封颐连忙站起来一看,只见桌上放着两张小像。左边那张是一个娇美的少女,眼角眉梢带着笑,看起来憨态十足,又灵气可人,自然是她现在这副模样。上官芸雅的长相当真是十分好骗人。
她心想着,将目光移向右边,却凝注了唇角的笑。
右边画里的少女一袭长裙,外披着大氅站在雪地当中,浓眉大眼,神采飞扬,巧笑倩然的模样格外明媚动人。
她嘴唇颤了颤,看向赵如珝:“这是……我?”
他点点头。
封颐走上前去,正面仔仔细细地看着画像,忍不住伸手轻轻抚过上面熟悉而陌生的眉眼。每天照镜子的时候,上官芸雅的面容从一开始的陌生渐渐变得习惯而熟悉,而自己原本的面容却在渐渐模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她会完全忘记自己曾经的模样。
幸好,还有一个人记得,把她画了出来。
封颐看了好一会儿,微微一笑:“不对,你画的是我年轻的时候。”她自尽的时候都已经二十多岁了,哪里还有少女时明媚的模样?
心中一阵惆怅,封颐看向赵如珝:“这副画像可以送我吗?”
“那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封颐怔了怔,“你要我的画像有何用……”
她倏地顿住了,看着赵如珝清湛潋滟的眸子,在他的眸光中只觉得紧张无措。心跳得极快,她不敢再去看他,不敢去想这些时日以来他对自己露出越来越多的笑容,更加不敢看透他眸中所隐藏的东西,忙忙地折起了画像,轻声说道:“封颐是罪臣之女,早已经死了。世子爷藏着我的画像并不妥,若是被别人发现了,恐怕会给世子爷带来困扰……”
她这话是何意?赵如珝抬手落在她的肩头上,唤她:“封颐……”
“世子爷。”她侧身避开他的手,“我去给母亲请安。还有,我想回娘家几天,希望世子爷允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