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月16日,中午13时,艾迪上校打电话说:“总统找您,大夫。”我立刻驱车赶往总统府。约30分钟后我赶到了总统府,停车后进入北区的值班室等候总统的召见。午后,外面天气热得要死,正在值班的外勤警卫和贴身卫兵大多在树荫下或坐着打盹,或溜达巡视。值班室内为数不多的几名军官在闲聊着什么话题,见我进来,纷纷给我让座。我很客气地向他们问好,然后就挨着那位曾在“石家庄军械工程学院”学习过,至今胸前还挂着学院校徽的上尉军官身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一切显得很平静,与往常没什么异样。只是没有见到艾迪上校。等了约20多分钟,我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手表,14点了,心想“估计总统快要叫我了”。谁知片刻间我等来了“砰”的一声沉闷的枪响。警卫军官和我都同时一愣神,抬头向窗外望去,紧接着又传来两声“砰砰”的枪响声。“不好了,快拿枪!”一名军官大喊一声。军官们身上都佩戴着短枪,而包括AK-47冲锋枪之类的长枪或放在值班室的桌子上或靠在室内墙角处,枪上全都有压着满满子弹的弹匣。军官们迅速拿起长枪,敏捷地蹿出老远,向响枪的方向飞速跑去。最后一个出门的是那位上尉军官,他还不忘叮嘱我一句:“坐着别动,李大夫!不要站着往外看。”说完也飞速地跑了出去。总统驻地响起了枪声,肯定出事了!好奇心驱使着我没按那位上尉军官要求的那样别往外看,而是找了一个隐蔽处透过玻璃窗向外张望:我看到的是军官们都提枪向仅隔一条路的南区一所房子跑去,那所房子离我所在的北区值班室直线距离有100多米,而军官们从南区大门口进去才能绕到那所房子处。外勤警卫们都已持枪在手,紧张地向四周张望着,一个个如临大敌,惊恐万状。看到外面的这一幕,我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坏了,出大事了!”猛然想起那所房子是总统在南区的另一处办公室,总统白天常在那里办公。天哪!一定是总统出事了!这时,包括我所在的值班室四周和整个总统府区域内“噼噼啪啪”地响起了各种枪声,有单发的,也有双发的,弹头横飞。我不敢再向窗外继续张望,连忙转身双手抱头坐在沙发上。第六感告诉我:“总统可能完了!三声枪响啊!我的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约半个小时后,四周枪声停了,这工夫那位上尉军官提着冲锋枪返了回来,一进值班室门就气喘嘘嘘地对我说:“对不起,李大夫,您快走吧!出大事了!”我接着问了一句:“出了什么事?上尉,请您告诉我!”“总统受伤了!”上尉说道。我一听,不由得“啊”了一声,随即眼泪情不自禁地流出了眼眶。上尉见状忙说:“别担心,李大夫,直升飞机马上到,送总统去医院!我现在护送您离开总统府!因为四周的道路已全部封锁,您自己出不了总统府了!”上尉边说边从沙发上拿起我的出诊包递到我手上。就这样,上尉提着冲锋枪在前,我随后跟着一同离开值班室,向200米外的停车场奔去。上尉和我边疾走边向四周张望,我看到的是在不远处另一个大院停着的T-62式坦克已经发动,轰鸣声震耳欲聋,装甲巡逻车从我俩身边驶过,向前面不远处的市区主干道驶去。总统警卫旅的外勤警戒部队已列队完毕准备奔向各个警卫目标,南区大铁栏杆里面的便衣警卫和军官们都在急匆匆地跑来跑去,所有人员都显得惊恐不安,整个总统府都显得混乱无序,全乱套了。来到停车场,我驾车,上尉持枪坐在我旁边嘱咐:“别紧张,大夫,摇下车窗,放慢速度,遇军人检查立刻停车,我来应付,走吧。”我发动汽车,缓慢地向前驶去。
多亏了上尉军官的亲自护送,再加上警戒岗哨的外勤哨兵大多都认识我,才顺利地放行了。在第一道岗哨前停车后,上尉说:“大夫,没事了,您安全了,快回家吧,我还得返回去,有任务。”我与他紧紧握手告别,对他在危急时刻相助表示诚挚的谢意。我此后再也没见过这位上尉军官,他现在可能早已是校级军官了。2当天晚上18点,金沙萨电视新闻反复播出一条重要通告:卡比拉总统军事办公厅主任艾迪上校发表电视讲话,呼吁全体刚果(金)人民保持冷静。命令封锁边境,关闭所有机场,命令各军兵种部队和文职领导人协助维持秩序,保持社会安定。这是艾迪上校在卡比拉总统出事后四个小时首次在电视上公开露面,并以总统军事办公厅主任的身份发表电视讲话的。但他没有透露卡比拉总统是受伤还是遇难的任何信息。与此同时,内政部部长宣布从晚上20点至翌日清晨6点之前实行宵禁。晚上20点,法国电视台播发了刚果民主共和国卡比拉总统遇刺身亡的消息。晚上22点,中国中央电视台国际频道首次转播外电报道:刚果(金)现任总统洛朗?卡比拉遇刺身亡(在金沙萨可收看中国中央电视台国际频道节目)。以上两则外电的官方报道印证了卡比拉总统遇刺身亡的确切消息。那一夜,金沙萨下了一夜暴雨。心神不定、忐忑不安的我,一夜没有合眼。因为我知道在这种危急的关键时刻,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大抢劫、大动乱、内战重开,这种混乱局面前几次都是突然爆发的。还好,那一夜什么也没有发生。第二天,1月17日,刚果(金)政府召开特别内阁会议,授权洛朗?卡比拉总统之子——刚果武装部队陆军司令约瑟夫?卡比拉(“小卡”)领导政府和军队。1月24日,刚果(金)过渡时期制宪立法会议举行特别会议,一致通过由约瑟夫?卡比拉担任总统和国家元首的建议。1月26日,约瑟夫?卡比拉总统在金沙萨正式宣誓就职。刚果(金)国家大局总算稳定了,既没有发生抢劫,也没有重起内战。但我一直悬着的心却始终无法安定下来,当时总统府到底发生了什么?受伤后总统又去了哪里?凶手结局如何?艾迪上校到底在干什么?带着这众多的疑问、难解的谜团,在小卡比拉宣誓就任总统的第二天,也就是1月27日晚上,我迫不及待地驾车直奔总参谋长卢伟沙家中想探个究竟,搞清楚总统遇刺的情况。作为总统信任的医生我一定得弄明白总统是怎么遇难的!在我认识的众多高层军官中,总参谋长卢伟沙与我最为熟识,交往也较深,双方谈话也较随便。所以,我首先选择去他家。按约定时间,总参谋长在家中客厅等我。一进入客厅,和迎上前来的总参谋长紧紧握手时,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总参谋长卢伟沙的眼中也闪着泪花,我俩互致问候、安慰。随后,我转过身去向悬挂在客厅正中的卡比拉总统遗像深深地鞠了三个躬,以此来表达我对不幸遇刺身亡的卡比拉总统最深切的哀悼和永远的怀念!我把那天我所知道的经历简要地向总参谋长叙述了一下,并说在枪声停止后我很快就离开了总统府,总统遇刺现场和经过以及后来的情况就不太清楚了。总参谋长听我说完后,连连感叹:“好险啊!李大夫。”他的意思是指如果我当时正好在“老卡”总统身边,那后果不堪设想。总参谋长卢伟沙向我讲述了他所了解的那天的情景:午后,忙碌了一上午的卡比拉总统想在南区的办公室里简单吃点儿东西,然后准备利用我按摩的一个小时稍微睡一会儿,休息一下(那正是我在北区值班室待命等候总统叫我的时间)。不知什么时候,总统的贴身卫兵哈什迪?米则莱(即阿哈什得)溜进了总统的办公室(一般贴身卫兵离总统身体最少也得在15米以外距离警卫)。阿哈什得的举动恰好被不远处另两名总统的贴身卫兵看到了,因为平时都很熟识,他们也没有多想什么,更没上前制止阿哈什得的举动,只是在稍远处盯着他的举动。这时,总统办公室的门是敞开着的,卡比拉总统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的圈椅上,见是自己的贴身卫兵进来,也没多想什么,以为卫兵找他有什么事情。慈祥可亲的总统,一直把这些卫兵看作是自己的孩子一样,总统当时还侧身偏过头来想听卫兵对他讲些什么。意外就在此刻发生了:一句话不说的阿哈什得卫兵从身上利索地抽出GB9毫米手枪冲着总统暴露的脖子以上部位由上至下“砰”的一声开了第一枪,子弹由锁骨直入胸腔,一枪致命。
总统随即歪倒在椅子上,转过身的阿哈什得随即又向总统胸部、腹部开了第二枪、第三枪,枪枪打在致命部位。身中三枪的卡比拉总统顿时倒在血泊之中……眼见总统身亡,卫兵阿哈什得迅速提着手枪从办公室内跑出向大院深处的另一侧门跑去。这时,离办公室不远处那两名执勤卫兵迅即向阿哈什得追去,而在更远一些地方的执勤卫兵和军官们一部分去追阿哈什得,更多的人则跑向了总统办公室去抢救总统。这其中包括艾迪上校。没跑多远,阿哈什得即被追赶和包抄过来的总统卫队卫兵们迅速擒获,按倒在地上,捆绑住了。有的卫兵转身向当时在抢救总统现场的最高军官艾迪上校报告,已抓住了凶手阿哈什得。艾迪上校离开受重伤的总统向这边跑了过来,边跑边掏枪,见到已被捆绑、由其他两名卫兵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阿哈什得,二话没说就用枪口抵住阿哈什261得的后脑勺开了一枪,脑浆四溅,阿哈什得当即毙命。处决完阿哈什得,艾迪上校迅速调来直升飞机,众多军官将受重伤的卡比拉总统抬上了直升飞机(这时,总统其实已身亡,为了保密,稳定国内局势,必须得这样做)。在艾迪上校和有关人员陪同下,直升飞机迅速起飞向位于金沙萨市区的一所比利时人开的医院。在那家比利时医院经过处置后,直升机又载着总统遗体和有关人员飞往金沙萨国际机场,在那里换乘总统专机后向距离金沙萨2000公里外的刚果(金)友好国家津巴布韦首都哈拉雷飞去。艾迪上校则留在首都金沙萨协助其他将军们稳定国内局势。此时,卡比拉总统的儿子约瑟夫?卡比拉正在1000多公里外的刚果(金)第二大城市卢本巴希视察部队。总参谋长卢伟沙在向我讲述总统遇刺过程时一直眼含泪水。他与卡比拉总统多年来一直并肩战斗、共同工作,关系非同寻常。年长卡比拉总统几岁的总参谋长在总统遇刺后一直处在深深的悲痛之中,再加上要处理军队和国家事务,紧张忙碌了十余天,显得很疲惫,我不忍心再打扰了,便相互安慰了一番,起身告辞。1月20日,装有卡比拉总统遗体的灵柩由津巴布韦首都哈拉雷空运回刚果(金)第二大城市卢本巴希,供总统家乡人民举行悼念活动。
在离开津巴布韦首都哈拉雷时,津巴布韦总统穆加贝亲率内阁成员到哈拉雷国际机场为卡比拉总统的遗体送行。在机场举行的简短遗体交接仪式上,前来迎灵并护送卡比拉总统遗体回国的二十多名刚果(金)政府和军队高级官员无不泪流满面,总统夫人更因悲伤过度而晕厥。31月21日上午,卡比拉总统的遗体由专机从卢本巴希空运至首都金262沙萨。在金沙萨国际机场举行了隆重的迎灵仪式,数百名刚果(金)党政军高级官员在机场停机坪肃立默哀,当卡比拉总统的灵柩抬下专机时,人群中哭声四起,场面感人。从机场到金沙萨市中心人民宫近20公里长的道路两侧站满了100多万人的迎灵人群,人们手持花束和棕榈树枝静静地站在烈日下等候着。我所居住的地方就在市区通向机场的主干道旁,那天上午我也融入到迎接卡比拉总统灵柩的人群中,和所有的人一样手持棕榈树枝,站在烈日下默默无语地静候着……大约11点钟,空中传来了直升飞机的轰鸣声,我抬头望去,只见低空中盘旋着四架米-24武装直升机,忽高忽低、忽前忽后的盘旋,这是为卡比拉总统迎灵的一种最高礼遇,同时也是为了灵柩车队的安全而进行的武装巡逻。护送卡比拉总统灵柩的车队在金沙萨市区的大道上缓慢地行进着,有许多悲痛的人哭喊着试图接近主车触摸灵柩表示哀悼,但都被路两旁荷枪实弹执勤的武装宪兵挡了回去,很多年轻人则在路两侧的草地上奔跑着追逐着灵柩车队。我站在拥挤悲痛哭喊的人群中,默默地注视着缓缓行进的灵柩主车,向总统的灵柩行注目礼——泪水早已模糊了我的双眼,望着远去的灵车,我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1月22日下午,经刚果(金)军方有关方面安排,我独自一人前往刚果(金)国家宫(即中国于1970年代援建的人民宫)去瞻仰卡比拉总统的遗容,并向总统做最后的道别。从1月21日卡比拉总统的遗体安放在国家宫后,就开始了首都各界人士瞻仰遗容的悼念活动。在1月22日达到了最高峰,数万名刚果(金)政府党政军、各界人士代表依次排队在国家宫广场烈日下等候进入主大厅瞻仰悼念卡比拉总统。当我缓步来到灵柩前,深深地向卡比拉总统的遗体三鞠躬后,抬头望见躺在白色镶边的棺材里的卡比拉总统时,一直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我强忍着悲痛边绕棺缓缓行走,边睁大眼睛望着身着桃红色长袍,头戴白色头巾,如同安睡一般的卡比拉总统——前几天,他还和我有说有笑,接受我的全身按摩,而今却安卧在鲜花丛中,走向另一个“天堂”世界!2001年1月23日,刚果(金)政府为遇刺身亡的洛朗?卡比拉总统举行国葬。洛朗?卡比拉总统的灵柩被安放在刚果(金)议会大厦前的一处墓穴。从电视新闻中,我观看了这一隆重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