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剑风回到房中,见两位师兄都在。秦冲迫不及待地问道:“师弟,师父把你叫去说什么了?”徐剑风说:“师父让我明日下山,去找我的陈大叔和姐姐。”秦冲不冷不热地说道:“师弟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如今你的剑法在我们之上。师父单独把你叫去,当然是委以重任。”徐剑风忙解释说:“二师兄你误会了,不是这样的。”秦冲阴阳怪气地说道:“误会不误会,日后自然明白。”原来他见刚才徐剑风用的剑法自己连见都没见过,早已疑心是师父暗中相授。他本就心胸狭窄,如何会不恼。徐剑风又说:“是师父不准说,他也是为了两位师兄好。”秦冲对孟华轩说道:“怎么样,不打自招了吧。”孟华轩说:“小师弟从不说谎,你也不要乱加猜测了。”又对徐剑风说道:“小师弟你明天就要下山,早点休息吧。”徐剑风应了一声。
第二天徐剑风去向师父辞行。贾德升递给他一封信,说道:“见到你五师叔时把这封信交给他。然后到洛阳去一趟,把约战陆海峰的事告诉你四师叔。”徐剑风把信收好。贾德升又嘱咐了几句,徐剑风一一记下,然后拜别了师父。孟、秦二人为他送行,秦冲勉强送到门口就回去练剑了。下山的路上孟华轩说道:“小师弟,江湖上人心险恶。你要多加小心,千万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过了一会儿又说道:“凡事多长个心眼,总之防人之心不可无。”徐剑风心道:“大师兄一向聪明果断,今天怎么变得婆婆妈妈。”又转念一想:“师兄不放心我,怕我在江湖上吃亏上当。”想到这里不禁潸然泪下,说道:“师兄,我用的那套剑法确实不是师父教的,只是师父不让我告诉你们。”对于这套剑法,孟华轩也曾疑心是师父暗中相授,心中未免有几分不快。后来又一想:“小师弟大仇在身,师父有所偏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现在见徐剑风又提起这件事,而且说话之时全出至诚,绝无做作。
当下朗声说道:“师弟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别说你那剑法不是师父所授,就算是师父教你的。我见你剑法精进,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生气呢?”徐剑风见大师兄如此胸襟气度,心头也为之一宽,胸中郁闷之情大减。二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华山脚下的“西岳庙”,徐剑风说:“大师兄不要送了。”孟华轩说:“也好,我们就此分手。”见徐剑风满面怅然之色,又说道:“小师弟不必难过,你此去必定马到成功。我们再见之时定要畅谈一番。”徐剑风一听也是豪气倍增,说道:“后会有期。”说完后二人别过。
徐剑风在路上暗自盘算,现在我去找我陈大叔和姐姐,只怕比大海捞针还难。倒不如先去找五师叔,一来把师父的信交给他,二来也许还能从他那得到点什么消息。主意已定,他决定到长安去碰碰运气,因为武惊玄喜动不喜静,十分喜欢去繁华热闹的地方。一路上他倍加小心,倒也平安无事。这一天到了蓝田县城。这个县城不大,只有两条街,打磨玉石的作坊和贩卖玉制饰品的店铺较多。徐剑风见前面围了一圈人,心中好奇,就凑过去观看。这时听到里面传出打板的声音,而且有人念叨:“老爷太太赏口饭,家中如意又平安。老爷太太赏两钱,添寿一年又一年。老爷太太给银子,家中添个胖小子;老爷太太给金子,儿孙满堂福乐长;老爷太太赏宅院,金榜题名富贵添;老爷给我娶媳妇,积德行善胜修路。”人们听了他这段“莲花落”哄然大笑。这叫花子要饭,要点吃的,要两钱也就算了。从来没听说过,还要什么银子、金子、宅院、媳妇的。徐剑风也笑了,他又往里挤了挤。见里面打快板的叫花子头发蓬乱,满脸污泥,身上的补丁像赶集一样。叫花子边打竹板,边向人们伸手。围观的人们见状纷纷走了。徐剑风给了他十几文钱。
叫花子随口问道:“小兄弟何方人氏?”徐剑风说:“华阴县人。”叫花子又问:“那你一定去过华山了。”徐剑风心道:“何止去过,而且住过。”说道去过。叫花子说:“我以前就住在华山云台观。”徐剑风心道:“这次你可骗不了我。”于是问道:“那你认识观中哪一位?”
叫花子说:“无非是些老道士、小道士,提他们做什么,今天你我一见投缘,一起到前面的酒馆喝上两杯。”徐剑风见他一身的破衣烂衫,心想我请你吃顿饭也算不了什么。
二人走到了前面的一家小酒馆。进门之后见里面冷冷清清,没有人吃饭。小二正趴在桌子上打盹。徐剑风刚想叫醒他,却见掌柜的从内堂走出来。他向徐剑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掌柜悄悄走到小二身边,伏在小二的耳边说道:“你老人家困了。”说得声音并不大,可是那小二却像听了晴天霹雳一样,猛地站了起来。掌柜的大声骂道:“不愿意干就给我滚,还不去给两位客爷倒茶。”叫花子说:“我们到你这儿是来吃饭的,不是来听你骂人的。”掌柜的满脸赔笑,说道:“两位客爷请坐,这些干活的不骂不成。”他虽然看不起叫花子,不过看徐剑风的穿着打扮不像是贫穷之人,所以才十分客气。小二给二人端来茶壶茶碗,边倒水边问道:“二位客爷要点什么吃的。”叫花子说:“红烧肉、清蒸肥鸡、糖醋鲤鱼……”点了十几个菜之后问徐剑风:“小兄弟想吃什么尽管要,不必客气。”徐剑风心道:“我出钱还用你客气。”说道:“好了,我不要了。”
叫花子对小二说:“我这位兄弟嫌你们这里的酒菜不好,所以才不点。你们拣拿手的好菜尽管上。”小二看了徐剑风一眼,心道:“看来这位客爷让叫花子给缠上了。”略一迟疑,叫花子骂道:“还不去报菜,怕我们没银子不成。小心我用银子砸折你的狗腿。”小二连忙说是,进去报菜。掌柜的说:“骂得好,骂得好,我早就说过不骂不行吗。”这时酒馆又来了几桌客人,饭堂内变得热闹起来。叫花子问道:“还没问兄弟的姓名。”徐剑风说了。叫花子自我介绍道:“我叫赵正湖。”说话的时候酒菜陆续端来。赵正湖端起一杯酒说:“徐兄弟我们一见投缘,先干一杯。”徐剑风一再推辞,说自己不会饮酒。赵正湖也不勉强,自己边吃边喝。吃了一会儿,赵正湖拍着桌子叫道:“清蒸肥鸡怎么还不上。”掌柜的点头哈腰说道:“我去催,我去催。”一边往里走嘴里还嘟囔着:“老五掉锅里烫死了不成,就是死也要把菜给我炒完了再死。”徐剑风问小二:“掌柜的怎么说这种话?”小二说:“这还是好听的呢,现在这些掌柜的把人当牲口使,当儿子骂,我们是忙不到三更不能睡,睡不到五更就得起。把那骂人的话当曲子听,要不又能有什么办法。”徐剑风说:“难怪刚才你趴在桌子上打盹。”小二向里面看了看,又说:“别说对我们,就算对他亲爹也是这样。那银子比他亲爹还亲。”徐剑风听着新鲜,问道:“掌柜他爹也和你们一起干活?”小二说:“当然了,掌柜的这么做是为了省下一个人的工钱,有一次掌柜他爹给客人端茶水,不小心摔倒了,掌柜的见了号啕大哭,那个难过劲就别提了。”徐剑风问:“他这不是很有孝心吗?”小二说:“孝心,你猜掌柜的说什么。他说‘爹呀,你怎么也不小心着点,要是别人摔了碗我扣他的工钱,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哇’后来我们才把老人家扶起来。掌柜的仍然唠唠叨叨说个没完。老板娘听到后,走过来指着掌柜的鼻子就骂:你这个混账东西,你闹什么你,一个碗能值几个钱,也值得你这副德性,要是把咱爹气坏了可怎么办?”徐剑风说:“这老板娘倒是通情达理。”小二说:“通情达理,她哪是通情达理,她当时说:要是把爹的身子气坏了,给他治病得花多少银子,那能买多少个碗?”徐剑风说:“果然是银子比他亲爹还亲。”小二说:“还有一次……”赵正湖说:“少在这里嚼舌,快去看看菜熟了没有,再啰嗦我把你说的这些话全告诉掌柜。”小二被吓得一溜烟跑了。赵正湖说:“徐兄弟,我今天这个手头不大方便,你看……”徐剑风说:“赵大哥不必费心,我付账就是。”赵正湖一挑大拇指说:“好兄弟,够爽快。我交你这个朋友。”这时候掌柜的走过来说道:“对不起两位客官,鲤鱼没有了,要不两位点个别的菜。”赵正湖骂道:“你老婆什么时候改嫁你不知道,你这店里有没有鲤鱼怎么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早说?”徐剑风见那掌柜被骂得脸红脖子粗,无言以对。他对赵正湖说道:“算了吧,赵大哥,我们要个别的菜好了。”赵正湖说:“兄弟你不知道这些奸商。”说完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里面有一块指甲大小的银子滚了出来。赵正湖说:“看到没有,我这银子多的都往外滚。我给你另加十两银子。掌柜的你说那鲤鱼有没有。”掌柜看了看那鼓鼓的一袋银子,至少有三十两。恨不得立即揣到自己的怀里,连说:“有,有,有,我马上派人去买。”别的吃饭人们都向这边张望。人们心道:“这人穿得很破,出手却很大方。”徐剑风见掌柜的垂涎欲滴地看着钱袋子,心中说不出的厌恶,对他说:“掌柜的你去吧。”赵正湖说:“没听到我兄弟让你滚吗?快滚。”掌柜的边走边想:“你随便骂,有银子就好。”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赵正湖小声说:“徐兄弟我们走。”徐剑风刚要问,赵正湖却向门外一个过路的人喊道:“那不是刘大哥吗?我还你银子。”说完拿了桌上的那一小块银子,拉起徐剑风的手就向外走。赵正湖向他递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掌柜的看了看桌子上的钱袋,心道:“你们爱找谁找谁,银子在这放着就行。”赵正湖和徐剑风出了店门,一直向东走。徐剑风问道:“赵大哥,你不是找刘大哥吗?他已经向南拐了。”赵正湖笑道:“什么刘大哥,我根本不认识。”徐剑风说:“那你……”赵正湖说:“我们边走边说。”徐剑风说;“我们不回酒馆了?你的钱袋还在桌子上放着呢。”赵正湖说:“徐兄弟你这人太老实了,那个钱袋子里放的全是石块。”徐剑风说:“可我明明见里面滚出一块银子。”赵正湖说:“那都是雕虫小技,滚出来的是银子,里面却全是石块。”徐剑风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说道:“原来你是骗人,不行,我们回去把账算了。”赵正湖既觉得好气,又觉得好笑,说:“徐兄弟你不要傻了,那掌柜是个尖酸刻薄的家伙,整治他也不算是伤天害理。”徐剑风想到刚才小二说的那些话,又想到掌柜看银子时的那副嘴脸,心想:“赵大哥说得也不无道理。”徐剑风说:“赵大哥,那下次我再请你吃饭好了。”又走了一程到了岔路口。赵正湖说:“徐兄弟,我们就此分手,一路保重。”徐剑风说:“后会有期。”
皓月当空,四周稀稀落落地点缀了几颗星星。此时正值初夏,和风徐来,地里的麦子簌簌作响,还不时传来杜鹃的叫声。官道上一个人大步南行,正是徐剑风。原来他在蓝田县城和赵正湖分手时已至未时。又贪赶路程,没想到错过了宿头。他走了很长的路也不见一户人家,心叹着今天晚上只好露宿荒野,与青蛙蟋蟀为伴了。这时他隐约发现前面不远处路旁有房屋。走到近前一看,原来是三间瓦房,只是没有灯光。徐剑风心道:“这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住在这么荒僻的地方。
他走到门前,借月光看去,依稀可见门上的牌匾上写了四个字,只是看不清写的什么。徐剑风敲了敲门没人答应。又连问了几句:“主人在家吗?”仍然没人说话。徐剑风心想:“莫非这里没人住,那也好,我在这儿歇息一夜,明天一早赶路。”他用手一推,门“吱”的一声开了。进屋一看,就感到一股冷气自脊背直冲脑后,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只见里面摆着几具棺材,旁边还有一张破桌子,桌子上的灵牌东倒西歪。原来这是一家废弃的祠堂。他不由想起了小时候听老人们讲过的无头鬼、吊死鬼、断腿鬼。脑袋“嗡嗡”
直响,比平时大了很多。徐剑风想扭头出去,可又怕被那些鬼用手搭住肩头,或者用绳子勒住脖子。思来想去,还是用眼睛盯着比较放心些。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听那脚步声是向这边走来的。回头一看有四五个黑影。他再也顾不了别的,赶紧躲到墙角的一口棺材后面。徐剑风听到一个人说:“门怎么开着呢?”另一人说:“是被风吹开的吧,要不怎么会有人来这种鬼地方。”徐剑风偷偷探头观看,见一共有五个黑影。心道:“不好,一共来了五个鬼,每人手中还拿着一把钢刀,这我怎么应付得了。”
这时候为首的虬须大汉说:“把老六拉出来。”他身后的两个人走到西边的一口棺材旁,打开棺材盖,从里面提出一个人。那个人头发蓬松,身上捆着绳子,嘴里堵着布。
徐剑风心想:“这软绵绵的样子倒像个吊死鬼。”“吊死鬼”的绳子被解开之后,忙把嘴里堵的那块布拽出来,说道:“大哥不好,有鬼,刚才我听到开门的声音,还有脚步声。”
虬须大汉“啐”了一声说:“看你小子那点出息,门是被风吹开的。我们进来当然有脚步声。”吊死鬼不敢再说话。徐剑风心道:“原来是人,我还以为是鬼呢。”虬须大汉对“吊死鬼”说:“让你杀个人都杀不了,你说我留着你还有什么用。”“吊死鬼”连连磕头说:“大哥饶命,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一定改,大哥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虬须大汉说:“都是你留下活口,那个人报了官,害得弟兄们在高陵县混不下去。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徐剑风心想:“原来是一伙强盗。”“吊死鬼”连连求饶说:“大哥,我是第一次杀人,所以才会手软,请大哥饶了我这一回。”这时一个瘦得像竹竿似的人说:“大哥,兄弟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觉得心惊肉跳。你看我现在杀人就像削瓜切菜一样。大哥不妨先饶他这一回。以后他如有再犯,再杀他也不迟。”虬须大汉说:“好吧,看在弟兄们的面子上,我就先饶你这一回。”“竹竿”又骂“吊死鬼”道:“还不谢过大哥的不杀之恩。”,“吊死鬼”连磕了几个响头。
这时门外传来“咕呱”的叫声,像是在传递暗号。果然“竹竿”也“咕呱”应了一声。
一推门进来一个“小个子”。“小个子”向虬须大汉说:“大哥,踩盘子回来了。”徐剑风心想“踩什么盘子?”他不知道这是江湖黑话,是“探听消息”的意思。虬须大汉问:“探听的怎么样了?”“小个子”说:“往西不远有个向庄,庄上有个张员外,家里有的是银子。”
虬须大汉说:“今晚我们就到张员外家借点钱花。事成之后,弟兄们到瓦子里好好快活几天。”“瓦子”就是妓院。其余几个人齐说:“谢大哥。”“吊死鬼”也和他们一起喊了一句“谢大哥。”后来又说;“大哥,这次让我也跟着去吧。”虬须大汉说:“这次可是大买卖,你小子可别给我坏了事。”“吊死鬼”说:“一切听从大哥吩咐。”说完后和他们站到了一块儿。徐剑风心想:“原来这伙强盗要去打劫,我跟着去看看。”这时众强盗已经出了门。稍愣了一会儿,徐剑风也向外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看那几具棺材,也不觉得害怕了。
徐剑风偷偷地跟着那伙强盗大约走了四、五里路,依稀可见前面有一处村落,徐剑风心想:“这可能就是向庄了。”这时候前面的几个强盗停住了脚步。原来他们发现路旁有三间茅屋,围着半人高的篱笆墙。茅屋里还亮着灯,离村口大约一百多步。几个强盗嘀咕了一阵之后,相继进了小院。由于离得较远,徐剑风也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他见众强盗都伏在茅屋的窗下偷听。于是翻身进院,藏在院内的麦秸跺后面探头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