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故人
却说晏战鴒歌三人出林一路向北,约行了半月,眼前才慢慢出现一段裸露的紫红色石岩。
绕以石岩是一条状似月牙的清澈河流,静静的不起波纹。
三人下马,顺着河流徐徐前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忽然坡势陡转,进入一片灌木丛。于是河流也不再安份,在岩石与岩石之间争先恐后地泛着白浪前行,喷珠吐玉,好不欢快。三人心中一畅,挽起裤管下到水中嬉戏。那马倒也安份,即使丢了僵绳,也老老实实地跟在身后。一时人欢马笑,倒也玩得十分尽兴。
鴒歌云飞生性活泼,无拘无束,比不得俘敦羲煌沉郁持重。晏战与他们在一起倒比与俘敦羲煌为伴时,轻松快乐。
其时此河名曰“月亮”,正是取自形如明月之意,绕以石岩百里,便汇集成为力道汹猛的瀑布,急速直下,三起三落,最后归以碧绿深潭,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乖顺平静。
晏战三人三马在崖间劈路,绕了足足三个时辰,才从崖上下来。潭边布满青苔,触手极滑,晏战三人牵着各自的马匹绕以远路。云飞在身后不时采拾一些唾手可得的野花在掌中揉碎,抛向鴒歌,鴒歌怒目以对,不胜其烦。
潭上雾气飘渺,好不容易转淡,又被灌木遮掩。云飞神采飞扬,几时见过这样的美景,一路兴奋地嚷着要去潭中洗澡,鴒歌白了他一眼,晏战念其第一次行走江湖不忍拂意,便牵了马钻入灌木丛,鴒歌无奈也只得跟着前行。三人刚看见潭水,就发现潭中已有一年轻女子先行占据了此潭,不觉都是一怔。
女子长发如缎,裸露一截玉背,身后雾气中隐约着一弯瑰丽彩虹,如梦似幻,仿若仙境。
鴒歌见状忽然抢上去,遮住晏战双眼。
……
十八年的屈辱磨难,募然在晏战脑里飞速闪现。
那高大巍峨的蚁族城墙,那在密林中抛下他的虬族勇士。
这华贵莫可仰视的容颜,可曾知晓?
他轻轻用手拔开鴒歌掌心。
女子依然美丽如故,仿若十八年前将他交给虬人,弃他而去……
十八年,岁月不曾在她脸上留下一丝一毫,而他自己已然长成堂堂七尺男儿。
“她很好看吧?”身边的鴒歌幽幽问道。
晏战点点头,似在梦呓:“仿若十八年前。”
鴒歌心中不解,“十八年前……十八年前,你就认识她了?!”
晏战不答,忽觉身边灌木丛中有异样声响,本能地抽出兵刃。一名男子突然立了起来,秀眉黑发。
晏战一愣,愕在原地。
十八年,岁月一时凝固。
卓然而立的身影,于阳光下拉出短促的黑影,奇迹般地交织时光无声的从容。身边雾霭飘迷,那人一身淡青的蟒纹长袍,没有了昔日身穿铠甲的威武,更多的只是一种淡然出世的俊逸。
果然已经忘怀,十八年前百合山谷的那名六岁孩童?晏战心念潮涌。
日影。
相拥的人影。
铠甲戎装,岿然不动。
身下被鲜血染红的素色百合……
爆炸,灰飞烟灭。
可于晏战,那面容怎能忘怀?
十八年,物是人非。
云飞猛然一个机灵,忽被惊醒,冷笑着对鴒歌说:“想不到偷看那女人洗澡的不只我们三人。”
鴒歌愤恨异常,冷冷道:“可见这天下的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男人闻言又羞又恼,拔剑就上,云飞急忙用剑格开,怒道:“你想决斗么?”男人不语,闷头又是一剑。
晏战已然清醒,低声喝道:“你们疯了,想让潭中的女人知道我们在偷看么?”
到底偷看女人洗澡,不是什么光明之事。
你也知?鴒歌瞥了他一眼,冷笑,在旁一力撺掇,“有本事,去潭中,到那女人跟前打。”
云飞眼珠子一转,心想不错,如此,正可一览无余,心下存了这邪念,当下便飞身纵向深潭。
晏战还没来得及阻止,男人已然跃起,在空中拦腰抱住云飞,迅速钻入灌木丛。
晏战一怔,拔腿就追,鴒歌心中好生失望,无奈,也只得跟上。
二人行了片刻,来到一处空地,见那男人将云飞身子往地上一掼,冷冷道:“在这里打。”
云飞被摔得四脚朝天,又羞又恼,堂堂七尺男儿被另一个男人抱在身上动弹不得,丢煞人也!此时新仇旧恨一起涌来,于是扬起手中兵刃向他扑去。
晏战鴒歌跑到身前见二人打得难分难解,一时倒没有动手相助的意思。
云飞武艺自成一派,晏战在冥城外便已见到,心中暗忖自己若与他相斗也无十分胜算。眼见此人拆招接招,从容应对,竟在云飞面前丝毫也没有落败的迹象,不由得好奇心起。
那男人武功招数平平无奇,不见得有什么特长,但总能在危急时变招自救,百招下来竟是行云流水,不疾不缓,渐渐趋于优势。
云飞性急,通常情况下,他与人作战,十招之内便能分出胜负,最多也不过二三十招,可今天遇到这小子,竟过了百招,非但没有取胜的迹象,自己还屡犯险境,倒叫这小子占了先机。
一旁的晏战瞧得明白,如此再过百招,云飞必然伤残,当下再不敢冷眼旁观,拔剑就上。鴒歌想要阻止,竟晚了一步,此时猛然看晏战出手,才惊觉晏战动作迅猛,武功扎实,通天阁武艺果然名不虚传。当下也只能抱剑观望,正好乘机看清这三人的武功招数。
云飞被晏战换下,心中一松,才发觉自己手脚酸麻,浑身脱力,一时诧异,暗想自己与这小子不过百招,怎的如此劳累,当下也只能站在一旁努力调匀呼吸。
那男人武艺机巧乖张,见了晏战这架势,招数忽变,竟与晏战拼杀勇猛,一时尘土飞扬,落叶翻飞,搅了个天昏地暗。晏战越战越是心惊,此人制变有数,机巧过人竟可根据敌手的高低瞬间悟出制敌之术。云飞以快见长,此人便以慢对阵,虚耗对方体力;我以迅猛见长,他便施以迅猛,与我斗勇。
一旁观看的鴒歌更是心惊肉跳,只觉得二人如赴死般拼杀搏命,瞬间便可生死两隔,心中着急,又根本无力插手相助,兀自焦心不已。
那男人平生少逢敌手,今日见了晏战,一时性起,抖擞精神应战。晏战一把长剑舞得呼呼风响,展开生平所学战了百来招,心中忽然恍惚,往事悠忽再现。还道俘敦与他对战,通天阁二人学武的情形突然出现在眼前。羲煌穿了件淡绿长衫从旁观看,不时拍手叫好,擎天手捋胡须微笑点头……心念于此忽觉五内俱焚,噗地一声,一口鲜血喷出。
不过转眼,他们与他已是生死相隔。
那男人眉头微皱,虚晃一招,退到一旁,叹道:“学武之人最忌分心,心无旁鹜才有制敌的把握,你如此三心二意,真正对敌怎可全身而退?”
鴒歌见状急忙奔到晏战身前,伸手将他扶住。晏战体力涣散,扶了鴒歌双手,身子不住地发颤,一时只觉得胸口说不出的烦恶,周身血脉奔腾竟如脱缰野马,心下又惊又怕,忽听那男子一席话,当下点头称是,道:“是,与壮士一役让我想起了几位故人。”
那人听了,缓缓点头,“原来如此,我看你武功招数颇有根底,可是出身通天阁?”
晏战扶着鴒歌身子,恭敬行礼,“在下龙族晏战,曾于通天阁守护——擎天座下学艺八年。”
男人闻言,上下打量晏战,口中喃喃自念:“龙族晏战,十八年前你是否到过百合山谷?”
晏战一怔,难道他还记得?
那人也不待他作答,继续追问:“你可是被一名白衣女子交给虬人军列中一名姓南的将军?”
晏战浑身一颤,那将军可姓南,他记不太清楚,可是,除此,他说的一点没有错漏,心中兀自不信,不觉惊问:“你是何人?”
何人?那人微微冷笑,很重要吗?目不转睛地看了他良久,忽道:“我也许认错了,哎——当时大战中走失的又何止这龙族一人。”
晏战怔愕不语。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