鴒歌在花园内手捧紫藤花正无所事事,远远瞧见剔云兄弟穿过长廊,也认出那少年便是在矮松林中骗取冥城令牌的少年。心下暗忖:自己对兽族言行无礼,多有冒犯,何况晏大哥还放火烧了林子,恐怕兽族不肯轻易罢休。于是悄悄尾随其后,见两人进了正楼,在楼中的木梯间绕了几个弯,蜿蜒进了一间大厅,于是猫身来到厅外,隔着厅门偷眼向内瞧。
屋内敞亮,陈设简单,只几盆低矮虬枝的灌木盆景还算雅致。
剔云飞见了自己阿弟匆匆忙忙来唤他,心内已知他阿弟调皮捣蛋,决计干不出什么好事,一进厅门便问:“你急急忙忙找我何事?”他阿弟促狭一笑,果然道:“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给你带回一件宝贝。”
剔云纵心中冷笑。
当真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手里也不使力,对着他阿弟的脑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猛敲:“你小子能干出什么好事?还礼物……快说,什么东西?”他阿弟抱着脑袋在屋内东蹿西跳,猴儿似的叫嚷:“我见你日思夜想,那么辛苦,才费尽周折给你弄来。”他一愣,打他阿弟的手立时停在半空。
剔云飞见状,嘻嘻一笑,“你再仔细想想……阿嫂呀。”
剔云纵会意,怒不可遏,恨道:“臭小子,你好大的胆……”作势再打,剔云飞嬉笑着捉住阿哥的手,笑道:“你再打就看不见她了。”剔云纵缩了手,怒极反笑,也不着急,缓缓道:“你不说……”操起身边的物什高高举起。
剔云飞抱着头,急得大喊:“里间,她在里间。”
剔云纵心中焦急,顾不了许多,忙奔进里屋。剔云飞咕哝了几句,也跟着走进。门外鴒歌瞧得有趣,生怕散了这场好戏,顺道也摸了进去。
一名美貌女子被五花大绑,倚在床头,嘴上塞了一团布,见到二人又气又恼,一张粉脸涨得通红。剔云纵见到,失声叫了句:“冥乙。”急忙上前为她松绑。
躲在门外偷看的鴒歌心中了悟,这少年想着法儿地进入冥城,原是要掳这姓冥的女子与他阿哥相见,当下不敢吱声,凑近窗格,细细瞧去。
屋内剔云飞远远站着,喜得抓耳挠腮。“阿嫂,你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跟前,我没骗你吧。”
女子手脚得脱,立时操起身边的物什向剔云飞砸去,剔云飞身子一闪,躲过,笑道:“遂了心愿还打我,阿嫂你也太狠了。”那女子气得胸口起伏,骂道:“臭小子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着抽出贴身兵刃向剔云飞扑去。
剔云飞见状,张了口急喊:“阿哥救我。”剔云纵闻声跃到他跟前,用身子挡住剔云飞。
眼见兵刃就要近身,那女子忽然手腕一翻,将兵器收回,抬脚就是一踢,正好踢到躲在身后的剔云飞身上,剔云飞叫苦不迭,恨道:“早知你这样凶狠,我就不该撮合你和阿哥……”女子好生气苦,顺手又操起身边物什向他砸去,剔云飞连跳带蹿终于退出房来,鴒歌见状急忙闪身躲在门后。
剔云飞临撤,还不忘对着门内大吼:“阿嫂,阿哥想你。”噼里啪啦,身边物什齐至,终于仓惶蹿出。
屋内女子气得跺脚,怨道:“罢了,罢了,受了这般侮辱,活着也无趣。”说着横刀便向自己脖间抹去。剔云纵见状翻手一探,将她兵器夺下,笑道:“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屋里象样的东西也被你砸得差不多了,还不解气?”女子不语,只顾生气。剔云纵一笑,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柔声宽慰:“你放心,我绝不会轻易饶了那小子,只是……他虽淘气,可也深知我心。”
女子怔怔抬头,看了他良久,幽幽道:“你若真心,就该光明正大到我家提亲。”
剔云纵一怔,面有难色。
女子见状,怫然不悦,怒道:“我就知道,你和你阿弟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剔云纵笑了,“这关我阿弟何事?提亲不是不行,我只怕你母亲……她未必同意。”
女子沉呤片刻,正色道:“你放心,你若真心待我,我决不负你。”
剔云纵心头滚热,当下郑重道:“想我兽族多为世人不齿,唯有你重我,爱我,我又怎会不真心待你。你在这里暂住一晚,明日我派人把你送回冥城,七日后,我便大张旗鼓上门求亲。届时,你母亲不同意也得同意。”
女子心中潮涌,见他目光坚定,倍感欣慰。
一时两人相偎相依,默然无语。
鴒歌看得无趣,于是猫着腰走出屋外,不想,刚一转身,那剔云飞便叉开双手拦住她的去路。碍于屋内二人,鴒歌只得强忍不语,手按兵刃,怒目而视。剔云飞见此,阴侧侧笑道:“里面的戏,好看吗?”鴒歌脸一红,沉声道:“你待怎样?”剔云飞嘿嘿冷笑:“若不是看在我阿哥阿嫂好不容易才能见上一面,不忍心搅了他们的好事,我早把你揪出来暴打一顿。”鴒歌鼻子里放出一声冷哼,轻蔑笑道:“就凭你,有这本事吗?”剔云飞挑挑眉头,笑道:“你不用激我动手,要打也不须等到现在。我只是来告诉你,不该看的你也看了,不该听的你也听了,学着点,回去好好对待你那个宝贝晏大哥……”鴒歌脸一沉,拔剑就上。不想剔云飞早料到此着,低呼一声,逃得无影无踪。
十八兽族
鴒歌又气又恼,女孩家的心事被人看破,到底不是什么好事。回到晏战屋内,见他已然安睡,暗自思忖了半天,写了张字条,乘着月色推开窗子。
这剔云庄正楼,房屋不下千间,以木梯长廊相连。兽人昼伏夜出,平时多在林子里巡逻狩猎,只留下老弱病残者看护剔云庄。鴒歌见四下无人,便掏出哑哨,一声呜呜低响后,那在高空一直盘旋跟在她身后的雪雕飞到她掌心之上,鴒歌将字条缚在它的脚环上,双手捧着它向空中一抛,那雪雕振振羽翅便向兽林深处飞去,刚过丈许,忽被一箭射下。鴒歌大惊,急急追出屋外,哪里还能看见雪雕的半分身影,一时心下痛惜,悻悻而回。刚进正楼大厅,忽见一诡秘身影在楼层木梯间一晃,推门进入一间房屋。鴒歌心下奇怪,急上木梯贴着房门向里偷看,不想那人刚进去一会又出来了,鴒歌躲闪不及,正和那人撞个满怀,定睛一看,来人眉眼柔媚,削肩柳腰,正是被剔云飞掠来的冥乙。
鴒歌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个偷心贼。”冥乙手里拿着一张图,见到鴒歌吃了一惊,急忙将图揣入怀中,笑道:“白天你偷看我和云纵,夜晚又悄悄跟踪我,莫不是……你对云纵有意……”
“呸,”鴒歌怒道:“剔云纵算个什么东西……”
“好,”冥乙打断她的话,笑道:“这可是你说的,这剔云庄与你毫无瓜葛,你这样多管闲事会叫人产生误会……”
鴒歌阴侧侧笑道:“你不用激我,这庄子的事情我本来就没有多大的兴趣,你们谁输谁赢,我乐观其成。”
“那就好。”冥乙转身就走,没出几步忽然回头,道:“其实那位姓晏的壮士找到生门闯进剔云庄也不算走出兽林。云纵身为兽族护使,怎肯轻易放你们出去?七日后,你带着那位壮士尾随云纵到我家提亲,伺机逃走,到时海阔天空,就不会再有人能囚禁你们了。”
鴒歌沉呤半晌,再抬头望那冥乙,哪里还有她的身影,心内越想越是古怪,回到晏战房间推醒晏战,将适才一事一说,晏战顿悟。这冥乙心计颇深,提亲是假,将兽族一网打尽是真,于是急急嘱咐鴒歌将此事告诉剔云纵。
鴒歌嘴上答应得爽快,心中却老大不愿意。且不说剔云纵跟她毫无瓜葛,就算有,他那恣意放荡的言行也颇不合鴒歌心意。更何况冥乙说得有道理,剔云一族死守此林八百年,被一外人参透机关,这事如果传出去,难免不引来干戈。晏战心胸磊落,不见得剔云纵就会如此。于是暗暗打定主意,将此事瞒住不说,当下柔声宽慰晏战,哄了晏战安然沉入梦乡,这才推开房门轻轻走出。
此时已近深夜,那兽林如雾影笼罩鬼魅氤氲,隐隐还可听见狼犬之吠,显的极为寂寥阴郁。鴒歌回到房中无论如何也无法安睡,回想刚才的事,心中更是忐忑。
冥乙与剔云一家的恩怨是非,她一个外人自是有成千上万条理由不去干涉,但先前那雪雕分明是被箭射下,落在了林中,可怎么就不见了身影?这剔云一族做事当真诡秘。说不得,明日一定要想法寻出一条生路,带着晏大哥逃出这片林子要紧。于是合衣躺下,也不除去鞋袜,直挨到天明,终于听见有细碎的脚步声从门外经过。
鴒歌翻身爬起,悄悄推开窗格,探头望去,看见两个身着青衫白履的侍女有说有笑过了长廊,鴒歌跃出窗格悄悄跟在二人身后,见二人手中拎着果篮进了正楼,袅袅挪挪穿过大厅向楼外兽林空地走去。
其中一人嘻笑着说道:“七日后剔云庄大喜,若真能迎回冥乙小姐,那云飞护使可就立了一件天大的功劳。”另一人却显的极为担忧,“也别高兴的太早,那冥氏一族岂是好打交道的人,平时对我们百般厌恶,岂肯轻易将他家的大小姐嫁给我们云纵护使。我看那冥乙小姐为求脱身,也不过虚情假意敷衍护使罢了,偏护使信以为真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我担心这根本是个圈套。”那先前说话的侍女奇道:“此话怎讲?”“你想啊,那冥城戒备森严,岂能叫人轻易就把大小姐掳了去。”那侍女小嘴一撇,“那是我们云飞护使本事……”那另一名侍女听她如此一说,笑了:“是是是,这天底下还有谁比得过我们云飞护使。”那被打趣的侍女脸一红,抛了句:“我不跟你说了。”便转身奔入兽林空地,那剩下的侍女捂着肚子站在厅中兀自笑得前俯后仰。
鴒歌掩身于长廊暗影,听到这里,心想:这剔云一族果如她猜测的那样处处留情,连一个小丫头也被他们唬得神魂颠倒,心下对剔云兄弟的厌恶更添了一层。
那青衫白履的侍女笑了一会儿,便挎着小篮穿过大厅,鴒歌紧紧跟在身后,在庄外回廊处停住脚步,远远看见剔云兄弟和一个高挑女子在剔云庄外叙话,未见兽人,想那兽人昼伏夜出,此时大约正在房中歇息。
刚才娇羞奔出的青衫白履的侍女站在剔云飞身边,云飞转身接过侍女手里的果篮递给那女子,然后一揖到地,恭恭敬敬道:“云飞这里向阿嫂赔罪。”那女子以袖掩口,嗔道:“这么一个破果篮就算陪罪了?”云飞嘻嘻一笑,“自然不成,我剔云一族奉上我阿哥供你差遣,这礼还不够大吗?”一句话逗的那女子咯咯娇笑不已,一旁的剔云纵只是微笑,转头看见鴒歌身前的侍女,便向这里招手。鴒歌急忙将身子掩在门廊圆柱之后。
那侍女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剔云纵面前,剔云纵奇道:“怎地去了这么久?”那侍女笑着抱怨,“我还不是为护使着想。”剔云纵不解,转头望她,那侍女抿嘴一笑,轻声道:“护使就不想再多留大小姐一会儿。”剔云纵一怔,瞬即会意,假意怒道:“没规矩的丫头。”
那高挑身段的女子此时闻声回头,鴒歌看清此人正是昨晚盗图的冥乙。却听那冥乙对剔云纵笑道:“你们剔云庄果真是缺了礼数,”说着手指那名侍女,道:“待他日我入了剔云庄定要好好调教你们。”
那侍女听了也不惧怕,咯咯一笑,脆生生道:“大小姐果真那么性急,就不必再回冥城了,干脆呆在剔云庄,小的日夜听您教诲。”冥乙嗔怒:“呸,好没脸的丫头,就算入你们剔云庄也须得你们家护使敲锣打鼓地来请。”侍女嘴一撇,道:“冥乙小姐并非真心欢喜我们家护使,否则,怎会令我们家护使去那凶险之地,冥乙小姐也知,您母亲她……”
剔云纵听此忽然打断二人的对话,向那侍女佯怒道:“没规矩的丫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那侍女委屈地看了剔云纵一眼,眼眶一红,低下头不再言语。
剔云纵叹了口气,转身对冥乙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上路吧。”冥乙点点头,二人相携上了马背。
那名侍女递上剩下果篮,又道:“保重啊,大小姐,可千万记得我们家护使待您可是一片痴情。”冥乙在马上含泪点头,声音微哽,道:“你家护使顶天立地,我岂有不知,你放心吧。”侍女点点头,面有不舍,还待嘱咐几句,已被云飞拉到身后。那云纵坐在冥乙身后,面色隐忧,向地上的云飞点点头,带着冥乙转身奔入兽林。
云飞三人目送二人离去,只站了片刻便各自回到剔云庄内。
一旁的鴒歌早已等得心烦,此时见三人回入庄内,当下便从门廊圆柱后闪出,直入兽林,寻着剔云纵的坐骑马蹄印,提气疾奔,一路暗记道路。不想刚奔了一柱香的功夫,那兽林忽然哗啦啦闪出数名兽人在她头顶的树梢间大呼小叫地乱窜,鴒歌只得收步,不想那兽人叫嚷着窜了许久竟不得停歇。
鴒歌怒起,喝问:“你们要干什么?”
那群兽人中一虎面狮尾的兽人忽然停住,四肢攀住树杆,悠闲地摇晃身躯,阴侧侧道:“鴒歌小姐,你既是我家护使的客人,为何不老老实实呆在庄内,到这兽林作甚?”那余下的也道:“是呀,是呀,到这里作甚,作甚,作甚……”竟似一群猴孙学人说话般,搅的鴒歌头昏脑胀。
鴒歌性暴,掏出怀中火烛,恨道:“我烧了你们这群畜牲。”不想刚要点燃,豁啦一盆水当头浇下,只听一人哈哈笑道:“我就知道她要使这招。”
鴒歌浑身浸湿,抬头一看,却看见剔云飞被一兽人驮着,洋洋得意地站在树梢,当下怒不可遏,双脚一点,展开身形攀到树上。
剔云飞被兽人驮着,见她扑来,敏捷地跃向另一棵树,身在空中嘴里还不忘了大叫:“好臭,好臭。”
鴒歌猛然心惊,刚站稳身子,便急忙嗅嗅自己身上,并未觉得如何异味,一时心中大惑。
剔云飞被兽人驮着在另一棵树上站定,转身看鴒歌,愣怔片刻,忽然对着另一棵树上大吼:“阿瞒,我不是叫你用尿吗?”
鴒歌讶异无比,回头,那树梢所站之人正是早间在木梯间娇羞跑出的青衫白履的侍女。此时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侍女长的眉眼清丽,面目姣好,形体与常人无异,只是双耳直立,瞳孔因光线强弱有所收缩,隐隐可看出是兽人的后代。
那叫阿瞒的侍女嘴一撇,不悦道:“人家毕竟是女孩家。”
剔云飞坐在兽人背上嘿嘿冷笑,恨道:“偏你怜香惜玉。”说着抽出贴身兵刃呼啸一声,向鴒歌这里杀来。
鴒歌心念电转,兽人擅长攀援,如此斗法,自己必然落败,不如将他引到地面,当下也不接招,凌空一跃,稳稳落在地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