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敦欲哭无泪,只嘶哑了嗓子愤怒地狂喊:“你去问她!”说完,大踏步扬长而去,消失在密林尽头。
晏战百思不得其解,回头问鴒歌,“你们到底怎么了?”忽见她双眼晕红,噙了满眶的泪水只是倔强地咬了下唇,低头不语。一时心中不忍,也不好多问。他记挂俘敦,还道他赌气离开,气消了一定会回来,于是安心守在鴒歌身边。
晏战陪着鴒歌在原地呆了一会,俘敦仍没有去而复返的迹象。晏战心下着急,忽听鴒歌道:“晏战哥哥,若我们碰上蚁人危难,你会救么?”
晏战一愣,想了想道:“以前不会,但现在……若被我碰见,我想我可能会救的。”
“为何?”
“记史待我们不错,何况她和俘敦情深义重……那是她的族人,我不想让她伤心,她伤心了,俘敦必然伤心。”
鴒歌闻言轻叹一声,稍作犹豫道:“那我们走吧。”
“去哪儿?”
“去找俘敦哥哥。”
晏战大喜,“你不生他的气么?”
鴒歌瞥了他一眼,恨道:“气有什么用,他到底是……是你的兄弟。”说着在前带路,也不回头看他。晏战心中高兴,刚才二人的一番争吵,他隐隐猜到与羲煌失踪有关,后来鴒歌问他的话,从另一方面也证实了他的想法。鴒歌在前带路,所走方向未有丝毫的犹豫,那么羲煌的失踪必与蚁人危难有关。鴒歌阻止俘敦,实是不希望他身陷险境。可是,他们四人这两日来一直呆在火堆边,怎会得知蚁人遇到了危险?他心下沉吟,蚁人感觉超乎寻常,也许羲煌从某处看到了征兆,或者他们在他昏厥之时一定与蚁人取得了某种联系。鴒歌在前走得甚急,他也不便用这些无聊的问题烦她,当下默不作声地跟在她的身后。
鴒歌心中烦乱,自从与晏战相识,她一直就在设法瞒住自己的身份。后来在俘敦面前,实是职责所需,才不得已暴露了她已归降英正。也因为如此,俘敦待她便不如儿时那般亲近,他们之间似乎总隔了一层。这十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记挂这兄弟俩,不想见了面竟是这样生疏防备,她心下实则悲苦。
“晏战哥哥,”她猛然回头,“你信我么?”
晏战一愣,停了脚步呐呐无言。
“你信我么?”鴒歌紧接着又追问一句,眸底深处漾了一圈涟漪。
晏战点点头。
“好,”鴒歌心下安慰,“晏战哥哥,无论我做什么,我都是为你们好。”说着,举手示意晏战的身后,晏战不解,回头去望,忽然脑后一痛,昏死过去。鴒歌扶住他缓缓倒下的身躯,泪水涌了满脸。她用衣袖拭去眼泪,撮嘴轻哨,从密林中奔出一匹枣红的骏马。这畜牲是在她立功后,将王亲手所赐,多日来一直远远地跟在她的身后。她将晏战扶上马背,在他左臂系上将奴探子营象征她身份的雪雕尾羽,一拍马臀,那马载着晏战稳稳奔入密林。她抽出贴身兵刃,展开身形向清江渡口疾奔。
十五殉葬
清江渡口,将奴三万人马将蚁人牢牢围住,能逃走的在蝠人的帮助下已过了清江。将奴弓弩手排开箭阵封锁了江面,蝠人不可能再飞回来救这里的同胞。比肩带领蚁人在渡口与将奴死战,为的是争取更多的时间掩护蚁皇及妃嫔撤退。此战再无生还的可能,比肩心里清楚,只愿自己死得壮烈,搏一个为后世称诵的美名。
猎物一旦跌入陷阱,猎人要做的只是欣赏他们垂死的挣扎,越惨烈越足以满足他们作为猎手的骄傲。这是个尚趋蛮荒的世界。将奴分了一拨弓弩手牢牢封锁江面后,剩下的好整以暇地收回弩机,长刀入手,骑马向蚁人冲来。成功者嗜血的本能涌动在他们原始的脑海中,驱使他们成为杀人的武器逐鹿江湖。这是英正一统江湖最需要的血性,也是他作为一个种族创立者极力要改变的事实。
鴒歌奔到清江渡口时,远远看见羲煌与俘敦并肩作战。蚁人伤亡惨重,这二人稳稳护在比肩的身边,血战纷至沓来的骑马武士,一拨一拨,未有穷尽。鴒歌鼻子一酸,将王总说一统江湖后杀戮不复存在,但这样的理想还需要多少亡魂的祭祀?她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倦意。俘敦不会有危险,但羲煌……她心中实在没有把握。她咬了咬下唇,径直奔到俘敦的身边,掏出将王令符,朗声道:“将王有令,严禁滥杀无辜。”
将奴一时住手,血刃处,寒光熠熠,蚁人因为激愤的脸轻微震颤。
“特使,你这是何意?”这一支将奴的统帅慵懒地问。
鴒歌高举将王令符,声嘶力竭,“将王嘱尔等灭了蚁城,何以在城外滥杀无辜。”
“滥杀无辜?”那统帅仰天大笑,“蚁人非人非豸,我不过为江湖铲除这些异类。怎么?特使的意思是将这干蚁人活捉回城,再行剿杀?”
那比肩心中一凛,恨道:“你休想!”
那统帅朗声大笑,“比肩太子,如今也由不得你了!”说着,右手一挥。将奴长刀奋起,鴒歌心中一紧,大喝:“你们谁敢?”森然凛空的长刀猛地怔住。
“特使究竟何意?不是你雪雕传书,嘱我务必在清江渡口拦下蚁人么?”
俘敦身子一颤,望向鴒歌。鴒歌面色羞愧,只盯着将奴的统帅质问:“将王需蚁人的匠艺,你不分青红皂白杀了它们的皇族,不怕蚁人造反么?”
那统帅不屑,“蚁人只知他们的皇族已弃城而逃,如今在这僻冷之地就算被我们剿杀又有几人能知?再说,这蚁皇一天不死,蚁人心中便存了希望,望其项背反叛而攻,实则是一件大大的祸害。特使,您身为将王身边的爱将,如此浅显的道理怎会不知?您此番前来,究竟意欲何为?不妨直说。”
鴒歌心念电转,“你杀的不过是蚁族太子,蚁皇和他的妃嫔早已过清江而去。这蚁皇不济,后代中唯有比肩还算有些才干,蚁皇心中自然不舍,如今正好用这比肩为饵,诱蚁皇前来相救,届时一网打尽,岂不更好!”
俘敦心中震颤,这阿果十年不见,怎变得如此奸诈?
那统帅大喜,“此计甚妙!”
比肩暴怒,“你们杀了我倒罢了,想活捉,怕也没那么便宜!”
统帅冷笑,“嘿嘿,我将奴恣意纵横,谁可挡?如今在我包围之中,生死岂容你的意愿?”说着,弯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比肩执刀的右手,呛啷一声,那兵器落地。比肩颓然长叹。羲煌见势手执兵器急忙护在他的身前。其余蚁人见此,也挥舞兵器欲向这里靠拢。那统帅第二箭再次射出,被俘敦格开。其余将奴眼见,明白主将的心思,拍马向旁散去。将奴中神箭手上前,箭尖直指各蚁人执刀的手臂。鴒歌见状,忽然张开双臂拦在俘敦羲煌身前。
“将军,将王有令保通天阁记史无恙!”
那统帅一时犹疑。
比肩捂住受伤的手臂万念俱灰,沉吟片刻低声对身前的羲煌道:“记史,我知你一片忠心,快快杀了我吧!”
羲煌身子猛然一颤,回头道:“太子……”
比肩长叹一声,低声道:“那贼奴忌惮你的身份,我兵器落地,稍有异动,这将奴必用箭射我,又不伤我要害,不过枉添苦楚罢了。”
“可是……”
鴒歌听闻二人所言,心中为难。若比肩死去,这一干蚁人定要殉葬,免不了羲煌被牵累其中,连带俘敦也会怪责她。可若这比肩被俘,这救人的意愿必能掩盖一切种族仇怨,她鴒歌一定能想出办法与俘敦羲煌尽释前嫌。“将军,不可伤了记史。”说着,回身拽了俘敦猛然闪到一边。
那将奴作战训练有素,听了特使与统帅的一席话,早已深知此战的意图,当下矢箭纷出,无一不射杀在蚁人执刀的手臂处,呛啷啷兵器落地,除了羲煌竟未有一人幸免。羲煌怔愕不已,不远处的俘敦一时呆住。
那站在原地手捂伤臂的比肩不觉愤然。蚁人受伤,束手待毙,竟未听得一人呻吟。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