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在蔓延，惨叫声不绝于耳。
一个幼童临死时的眼神，频繁的出现在凌霄的脑中。
此恨难终，滔天的罪孽压在两人的身上，很重，很重。
“大哥，这是桦树山前，仅剩的一个山贼窝了。”炎燎原收回战势，原地坐下，开始调息。
“附近你都检查过了？没有活口吧。”凌霄用力的晃了晃脑袋，翻身跳到了一块巨石之上。
“没有，我，我都检查过了。”炎燎原眼珠微微下移，语气不是很坚定。
“唉，我了解你，算了，既然你放人走了，就是他们的造化。”凌霄垂头丧气的坐在石头上，紧盯着自己的双手。
鲜血顺着他的鼻子，流了下来。
“奇怪，我怎么会流鼻血呢？”凌霄伸手摸了一把，用气势堵住了鼻子。
夺气者，因浊气外放，几乎不会得病。
除非……
“大哥，你上火了？”炎燎原闭目调息间，感受到了凌霄的气势很不稳定，忽上忽下。
“哪有，是天气的关系。”凌霄随口敷衍了一句。
“哦，是吗？那就是天气的问题吧。”炎燎原站起身，看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头，长叹了一口气。
“燎原，你若不愿再痛下杀手，便回去找月儿她们吧。这里，有我就够了。”凌霄说出了，一直深埋心底的话。
他不愿炎燎原与自己一样，罪孽深重。
“大哥，那天我们要是……”炎燎原犹豫了一下，张口说道。
“水不会倒流，时间也不会回头。”凌霄纵身一跃，飞向了远方的山头。
“我们可以轻易的看清天央国的国事，却判断不了自己的对错。人，实在可笑！”炎燎原追上了凌霄，事已至此，他也回不了头了。
云伴着雾，缠绕山头。树陪着水，点缀风景。
桦树山，风景秀丽，气息安宁。
但，随着两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这里的气氛消失殆尽。
飞禽被惊起，走兽躲进洞中，瑟瑟发抖。
这二人身上的戾气，已经到了不能用气势掩盖的地步。
“出来吧，跟了我们一道了。”凌霄站在树梢，微微向后瞥了一下。
“果然了得，竟然可以发现我的踪迹。”一个左眼带有一道刀疤的中年男人，飞掠出来。
“阁下是？”炎燎原拱了拱手问道。
“在下，桦树山十二少公之一。李晃，字天荣。”中年男人很有礼貌的回了一礼。
“李晃，字天荣？现在怎么还有人用字？”炎燎原有些疑惑。
字名，远古时代就已经废除，近代更是无人会用。
“我们一行十二人，占桦树称公，为反消散，以远古之名居之。”李晃解释了原因，神情却有些落寞。
“两位的所作所为，李某看在眼里，也无法评价。只是我们桦树山，从没为恶，二位请回吧。”
李晃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你说你们没有为恶，有何凭证？占山称王，落草为寇。你说的话，很难让人信服啊。”
炎燎原显然不信，李晃说的话。
“凭证？两位随在下来看。”李晃带着两人，来到了一处农田。
“乡亲们，快过来，李大人来了。”农田里，一位农夫，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高声呼喊道。
“李大人来了，快去看看。”
一伙村民围了过来，有送鸡蛋的，有送玉米的，还有送新鲜猪肉的。
“多亏了您几位，我们村子才能风调雨顺。”一位年迈的老伯伯，上前就要跪下。
“刘大爷，您可千万不要这样。李某等人只是无心帮了一把，并没有做太多的事。反而，是您几位总送食物，才让李某等人没有饿死于山野。”李晃扶住了老伯伯，谢绝了村民送的食物。
几人进得一处农舍，各自坐定。
“刘大爷，是这样的。这两位少侠，不信李某的为人，无奈之下，李某只能带他们来您这里了。”李晃伸手指了指凌、炎两人，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两位少侠，你们可千万不要误会李大人。他可是个大好人啊，不仅帮我们赶走了那些无恶不作的山贼，还教会了我们保命的战势，又教了我们种植新鲜玩意的方法。多亏了大人，我们村子才能如此安宁。”说罢，刘大爷又要跪下。
李晃再次扶住，看向了凌、炎两人。
“李大人，是我二人不对，没有事先问清好坏，还请您见谅。”凌霄躬身道歉，额头流下了几滴冷汗，他现在有些后悔，那些山贼或许……
凌霄没有脸面留在这里，只能告罪一声，拉起炎燎原就要离开。
“两位请留步，李某有些话，不知两位有何看法。”李晃伸手拦住了凌、炎两人，将他俩带进了一处凉亭。
“李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炎燎原有些疑惑，他也觉得脸有点疼。
与人家相比，自己好像就是个莽夫。
出了问题，也只会发泄愤怒。
“两位请坐。”李晃伸手示意。
凌霄脸色有些苍白，坐也坐不安生，他的手指，被他自己捏的变了形状。
“一路跟随，我也听到了两位小兄弟的对话。这位面色有些苍白的，就是凌族天才，凌霄吧。另一位，自是炎族，炎燎原了吧。”李晃说出了两人的名字，突兀的大笑了三声。
“先生，此三笑是何意思？”炎燎原疑惑不解，心中烦闷，语气也有些生硬。
“一笑，少不更事。二笑，年轻气盛。三笑，与我无二。”李晃从袖子里摸出一壶酒，三个杯子。
他先为两人倒满，自己却只倒了半杯。仰头一饮而尽，大喝一声痛快。
“好久没喝酒了，今日我就破戒，与你二人喝个痛快。”李晃又倒了半杯，端起酒杯，冲着两人比了比。
“您这是何意？”炎燎原没能理解李晃的用意，只能举起酒杯，恭敬的比了一下。
凌霄低着头不说话，也没有端起酒杯，他的气势有些紊乱。
“凌小兄弟，我知道你此时的想法。但，每个人的一生，终归有些遗憾，或有些过错。我们不能弥补，只能一醉解千愁。”李晃将杯子里的酒，再次喝干。
炎燎原勉强喝了一口，神情大变，跑到一旁，不停的抠着嗓子。
凌霄猛地抬起头，一把抓住杯子，一饮而尽，又拿过酒壶，仰头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扔掉酒壶，他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一旁的炎燎原，跪坐在地，仰起头，努力的不让泪水流下来。
“这酒乃是村民以葱酿制，引人泪水，我们起名为忆往昔。”李晃扶起凌霄，带着炎燎原飞进了深山。
翌日，深山中的某处茅草屋内，凌霄缓缓睁开眼睛。
“呃，这是哪里，我的头好痛。”
“霄霄，以后不能喝酒，就少喝。昨晚，吐出那样，啧啧，丢死人了。”韩月拿起一块湿毛巾，敷在了凌霄的额头上。
“月儿，你怎么在这？”
“昨晚，一个中年大叔找到了我们，带我们来了这里。”
“李晃？我要去谢谢他，是他点醒了我。”
“歇歇吧，你折腾了一晚，那个大叔才睡下，你还是别去打扰了。”
“月儿，我杀了好多、好多的人，有孩子，有老人，我……”凌霄抱着双臂，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他的话没有逻辑，只是在不停重复着。
杀人，罪孽深重，小孩的眼神，苦苦哀求的老妇人。
韩月走到近前，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又紧紧地抱住了他。
凌霄泣不成声，坚定的意志，化为了难以说明的愧疚。
许久，凌霄安静了下来，他茫然的望着屋顶，脑海不断回放着那些画面。
“噢，凌小兄弟，早啊。”李晃走进屋内，笑呵呵的打着招呼。
“李大人，我，我……”凌霄的表情难以形容，怒火、愧疚夹杂在他的心中。
“唉，我去叫醒炎小兄弟，是时候跟你们谈一谈了。”李晃转身就要出去。
“不用了，李大人，我已经醒了。某对夫妇，一哭二闹的，我实在睡不安生。”炎燎原调侃了凌霄一句，他身后站着捂嘴偷笑的炎若心。
韩月瞪了他一眼，摸了摸凌霄的头发。
“你们随我来吧。”李晃带着四人来到一处果园，摘下了数颗果子，递给四人，原地坐下了。
“你们知道这果子叫什么吗？”
凌霄拿起果子闻了闻，一口咬了半个，猛然捂住腮帮，泪水哗哗流下。
“哇，好酸呐。”
韩月吃了一口，就吐了出去。
“哈哈，这果名叫甜果，成熟之时，又香又甜，但不熟之时，却酸的倒牙。”李晃咬了一口手里的甜果，咀嚼几下，就咽了下去。
“此果，非高山之上不可成熟，必经三年的寒冬冷风侵袭，方能成熟。”
“您是说？”炎燎原懂了，他虽参悟了友情之道，却没有经历过大是大非的考验。
“十年前，一个姓凌的先生，救了我们十二人的性命，也是他告诉我，这果子，有个孩子特别喜欢吃。”李晃看了一眼凌霄，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本是消散阁外围弟子，天资甚高，欲进内殿。长老为了考验我们，就下达了三个任务。其一，盗取酒城、乐坊联盟之书。其二，抢夺天央国国玺。其三，追杀吞天一脉的余孽。不料，吞天犼战力太强，我兄弟十二人被逼上了绝路，幸得一凌姓先生所救，才逃出了升天。后来，我们知道了消散阁的密谋，彻底反了出去，躲在这里。”李晃看向远方的山脉，心中一阵唏嘘。
“凌姓先生，可叫凌承天？”韩月担忧地看了凌霄一眼，轻声问道。
“凌族近代天才，只有那两位。魔神凌墨珅，剑神凌承天。”李晃站了起来，拍了拍凌霄的肩膀。
“凌先生曾说，不要以他之名来帮助一个落魄的凌姓子弟。但现在来看，难遵誓言啊。”
李晃笑了笑，他的身后刮起了大风。
大风吹过，树枝剧烈晃动，却没有一颗果子掉落在地。
“您说霄霄想自杀？”韩月慌忙的抱住了凌霄的一只胳膊。
“他眼里曾有死志，不知为何，又突然消失。”李晃望着果树，竟入了神。
今日之恩，无为未报。他日，恩公若有所求，我兄弟十二人必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不必立誓，我只有一事相求。他日，若有一凌姓子弟到此，神色淡然，几位不必多管。但，如若他神色黯淡，还请几位施以援手。在下，先行谢过。
当年之恩，我们难以报答。自今日而起，我兄弟十二人，分别居住在这桦树山脉一角，若见到凌姓孩子，一定不能亏待。
当年之因，今日之果。
缘起缘灭，花开花落。
“我心始于迷茫，止于杀戮。万法皆是寻道，年轻亦是考验，错，若难回头，便不必回头。”李晃念出了一段话，再次看向凌霄。
凌霄瞪大眼珠，似是大彻大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