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蘅在一场互相追逐的梦中醒来，长睫微颤，他看到熟悉书架，坐直身子，一张毛毯从肩膀滑落。鼻端有甜糯香味儿，他揉捏眉心，看到面前放着的热粥和三明治。
对面沙发上坐着他梦中女主角。此刻她正安静翻阅一本杂志。脑后头发乱糟糟绑成个马尾，鬓间垂落一绺，发丝扎痒唇下肌肤，可她懒得再重缚了，于是伸出指甲修剪圆润的两指拈起落发别在耳后。
东升日光透过窗横冲直撞进恒温室内，暖阳泄下，铺洒在她脸上，照的她腮边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章蘅像是又迷失在梦中，她回过头叫他的名字“阿蘅！”那张嫣然笑脸比盛开昙花的转瞬即逝的美丽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程一漾随意翻完一本杂志，打了个哈欠，攒拳轻轻捶向后颈，左右活动僵硬脖颈间发现了正看她出神的章蘅。
她站起来，脸上红一片，两只手局促的不知该往哪儿摆。
章蘅勾唇问她“昨晚没睡好？”
她回答“恩，两点多才睡。”
“要不你去休息室睡一会儿吧，我自己吃早餐就行了。”
“不用了，我现在也不怎么困。”她重新坐回去，目光瞥向别处，不去看他烧的滚烫的一双眸。
微妙气氛静静流淌如潺潺细水，点滴浸润他干涸已久封闭心田，冬日里的饕风虐雪半分不及此刻的久旱逢甘霖。
章蘅吃一勺粥品到特别味道，不禁问她“你从哪儿买的粥？”
程一漾不好意思的道“去的晚了，粥卖完了，言助理说工作室有电饭煲可以煮粥，所以我就煮了点，里面放了橘皮……我只会煮粥，而且橘皮是苦的，所以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喝。”
原本是拿不出手的，可想他平日对吃食并不要求什么，也没特别喜好，什么样的食物在他嘴里都一视同仁，这样一想也就释怀，盛满一碗就端了过来。
“不错啊，挺香的。”六字一句，章蘅确是尝味过后的认真点评。
大概没想到自己拙劣手艺也能获得认可，程一漾有些受宠若惊“能吃就行。”
“一漾……你昨晚喝酒了吗？”
她一怔，随即点头“喝了。”
他勺子来回搅拌着白粥，声音郑重其事“以后不要喝酒了。”
程一漾下意识反驳“这个避免不了的，朋友聚会、家庭聚会什么的肯定少不了要喝酒的。”
“女孩子喝酒不安全。”
“都是跟朋友一起喝的，很安全。”
章蘅把她不以为意表情收入眼底，渐渐氤氲成溜薄怒气，喝一半粥，三明治也不吃，收拾了几份脚本画册带上电脑兀自出去了。
程一漾追出去叫他“你的感冒药还没吃……”
他停下，扔一句“不吃了”叫上言助理到了会议室。
程一漾嘟囔一句莫名其妙，重新窝回沙发。
简清篮球场上退下，来不及参加庆功宴便驱车赶来工作室，外头与小姑娘们调侃几句就到了章蘅办公室门口。拉开门，只见程一漾拄着脑袋在打瞌睡。
他走过去拍拍她的脸，程一漾迷迷糊糊醒过来“你来了。”
“章蘅呢？”
“他去开会了。”
“开会……”他掐着腰走向办公桌，看见归置整齐的白色药丸，问道“他没吃药？”
“什么药？”程一漾走过去，顺他视线看到被自己一粒一粒码好的药道“哦，没吃，我不知道他有吃安眠药的习惯。”
“安眠药？”简清眯着眼睛看她。
“对啊，言助理说这是安眠药。”
简清叹口气一拳捶在桌面上。程一漾吓一跳，一肚子问号灭在嗓中，噤声垂立一旁。
“没吃安眠药睡着了吗？”过半晌后，简清问道。
“睡着了。”
“看来是好多了。”他兀自喃喃一句。
他最近用药减了一大半，桌上六粒药丸，只有两片安眠药，他不只没吃治疗药，安眠药也没吃。
程一漾不明所以，可也没再追问，安安静静退回沙发。
简清跟过去坐在她旁边一起等章蘅开会结束。
会议因为配乐问题一直持续到中午，章蘅一脸疲惫的走出来，言助理在他身后絮絮叨叨说着版权的事，他抬手叫停，一扇门把言助理隔在门外。
程一漾见他回来，颔首打过招呼，背起包不发一言往外走。
简清迎上去问“没吃药？”
“恩。”
“我看你最近状态也还不错。”
“恩。”
“慢慢儿会好的。”
“恩……”他终须有所反应“你比完赛了？”
“那当然，压倒性的胜利。”
“叶徽呢？”
“回家了，他爸过生日。”简清双手撑在桌面上看他“程一漾来了你就好多了……为什么？”
“不知道，就觉得她安安静静的，但存在感很强。”
简清问道“你喜欢她吗？”
章蘅陷入沉思。
简清又道“你要是喜欢她我帮你追，就你这冷清清性子估计这辈子是不可能主动追女孩儿了。”
“谁说的……”章蘅看着简清淳淳出声“我要是喜欢我会追的。”
外头是阴天，大风呼啸着卷起落叶，程一漾衣服上也没个帽子，风一刮直吹的她脑袋疼，针织围巾大孔透风，她手心哈一口气来回摩挲，绿灯放行，她才踏出一只脚，却不防左边飞快驶来一辆摩托车，堪堪与她擦肩而过，程一漾愣了片刻，朝摩托车消失的方向狠狠剜了一眼，心有余悸的出口气，刚收回那只脚，人又被拽着托出斑马线。
惊叫声还没破嗓，她就又被人旋身抵在路边的广告牌上，姜知越似笑非笑的脸闯入眼中“你想死啊？”
她惊魂未定，双眼圆瞪，迟滞片刻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姜知越“你才想死。”
“你过马路不看车？”
“刚才是绿灯。”
姜知越替她拢了拢围巾问道“你去哪儿？”
“不去哪儿。”她没好气的嘟囔。
姜知越捏捏她冻的通红的脸不满抱怨“上次联谊你喝醉咬伤我的事我都大人不记小人过了，你现在又对我发的哪门子脾气？”
提到上次她就耳红面赤，酒壮人胆这句话说的是真没错，她原想道歉来着，可一直难以启齿，时间一过她就忘了这事，姜知越也没提过，她以为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他是给她记账上了。
果然姜知越下一句话就是“我不提你不会就以为我忘了吧。”
程一漾讪笑着摇头“没有，一直想跟你道歉来着，要不改天请你吃饭？”
“不用。”他眼中精明乍现“我现在就有空，不用改天。”
原来是下好了套等她钻呢，程一漾欲哭无泪“可我现在没空。”
他瞬间冷了脸“你应该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吧。”
她很想回答“是”，可请客的话都说出去了，怎么能当着当事人的面反悔呢，程一漾拨浪鼓似的摇摇头“我说过请你吃饭就一定会请你吃饭的，但我现在真没时间。”
“有约会？”他捉住她的胳膊问道。
“没有……”程一漾急了“我要去给章蘅买午饭。”
“那我呢？”两方力气悬殊，程一漾要挣脱毫无胜算，姜知越没打算放开她，誓要从她嘴里得到个确切答案。
“那你说什么时候？”她终于妥协。
“我跟你一起去送饭，送完饭你再请我吃饭。”到眼前的机会了，他哪儿肯再轻易放弃。
程一漾脑中权衡一番，点点头答应，但只让他在楼下等。姜知越轻嗤一声“请我上我都不上去。”
她买好饭提上楼，打开摆在章蘅面前，见他拿起筷子，心下松了一口气，开口道“我待会儿要出去一趟，你吃完饭放桌子上等我回来收拾吧。”
章蘅睇她一眼问道“什么事？”
“有朋友来找我，我请他吃个饭。”
“哦……去吧。”他放下筷子，两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的敲着。
他一直不会好好吃饭，程一漾见他筷子拿起又放下，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后仍是责任心占了上风，她从门口返回站在他面前“你快吃吧，吃完我顺道把垃圾带下去。”
章蘅没听见似的手下继续忙活。程一漾说不动他，把饭往他手边推了推道“快凉了。”
“你放着吧，我一会儿吃。”那模样活像是在跟她赌气，程一漾搞不懂他脾气，犹豫了会儿直到手机传来简讯，姜知越楼下等的不耐烦了，一连发了几个不开心的表情催她。
既然想章蘅说让她去，那……
“那你记得一会儿吃饭，垃圾放着我回来收就好了。”说完她拉开门急匆匆出去了。
姜知越一根烟刚点燃就看见疾行出来的程一漾，匆忙吸一口掐灭烟蒂，他迎过去笑的花枝招展“咱们去哪儿吃啊？”
“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的可多了……”他认认真真掰着手指头数“甜的、咸的、辣的、酸的，各种口味儿都想来一遍。”
“我没那么多钱，顶多请你吃顿路边摊。”程一漾拍了拍挎包“要不你就等下次……”
“我要吃麻辣烫！”姜知越赶在她说完之前抢白。
“这个我请的起。”
楼上一道炬热目光灼灼望下，一男一女并肩而行渐渐隐没在人潮中，外面寒风凛冽比不上室内温暖如春，饭香盈飘满屋，窗边负手而立的人却毫无食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