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起处,一对穿红着绿的人马,一路吹吹打打,锣鼓喧天地望兰溪村徐徐而来。领首的人高坐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上,一身彩衣飘摇。正是“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如今许含考取功名,衣锦还乡。
“停!”许含在村前跨下马来,“我许含如今荣归故里,他们听到锣鼓声,怎么都不出来迎接我呢?”
“不对呀!今天村子里这是怎么了,静悄悄地一个人也看不见,人都到哪儿去了?”许含兀自奇怪,却无人出来为他解惑。
“好了,你们就在村口等着吧!王二、张三、李四,把东西抬进去。”许含在前面领路,一行四人便进了村。
“娘,娘!含儿回来了,看看我给娘带了什么东西回来!”
许含从三人手中捧过一段锦绣,推开门,满面春风地就走了进去。
“娘、娘,你在哪儿啊?含儿回来了!娘......”
许含在屋子里逡巡了一圈,却连半个人影也没有看到。
“奇怪,我娘去哪儿了?”许含正疑惑,信步走到桌面,一眼便看到桌角的几粒红点。“这是什么......怎么有些像——血?血!难道......”
许含脸色一变,忽然就紧张起来!许含毕竟是书生,而此前回村子后的所见所未闻又实在大异于平常,现在于自家的屋子更是发现血渍。种种事端,委实容不得许含不胡思乱想!
“娘、娘、娘,你在哪儿啊?含儿回来了!”许含突然就冲出了门外,向着广阔的天地大喊着。许含的眉宇忽然就打了结,而在他的脑海里,不好的想法如野草般疯狂地生长着。现在,他只望能立马看到他娘,将那些不好的想法扼杀。可许含若作如是想,却注定要失望了。
“娘,娘......”焦切的喊声如层浪一波波地向远方的山河席卷,笼罩了整个兰溪村。可那一声声疾呼却如石沉大海般,廖无回应。
“不用喊了......你娘死了!”
许含身后,千暮缥缈的话语幽幽传来,一张脸可以僵木如一泓死水,平静若一片镜湖。曾几何时,千暮也曾欢声并笑语,也曾无忧无虑,心底的世界是一片澄净,现在却笼上了一层灰暗的阴郁!
“我娘……死了?”许含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怎么会呢!复忆不要开这种玩笑,我们走的时候不是都还好好的吗,对不对?”
许含微笑着认真地看着千暮,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东西。那一番话微弱地竟像是祈求,只望千暮能告述他——这都不是真的!可千暮还是那句话,仿若恒定。
“你娘……死了!”
“呵!哈哈!我知道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许含惨笑两声,一张脸突然扭曲起来,凝作一团,却是再也笑不起来!
“那天,村里来了一群马贼……”
千暮说到一半就停下了,似乎不欲再说,可许含什么都明白了!
“娘,你不是说想看含儿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吗?现在,你的含儿中了进士,衣锦还乡。可你怎么的,就睡下了!”
许含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头埋进怀里,眼角两行清泪眼见着,划过脸颊滚进尘埃里!
流水无情,黄莺有声。远山清风自生,轻拂山岚,依旧阵阵松涛,鸟鸣喈喈;村前一湾溪水分明还是无语东流。不管人的悲情有多么浓重,草木流水行云总是不懂!
“我娘......入土了吗?复忆,带我去。”许含黯然流涕良久,才站起身,对千暮微笑道。可他的双眼却分明红肿,依旧挂了泪痕。
“大娘,我埋在了溪边的竹林里,大家都在那儿!大娘,忙碌了一辈子现在终于可休息了!有村里许多人陪你娘说话,她总不会无聊的!许含,我带去看看你娘!”千暮也微微而笑,可却是那样的苍白无力,仿佛一阵风吹来便能给揉碎!
“谢谢你,复忆!我娘如果知道了,她一定会很高兴的。”许含依旧在笑,但这笑分明更像是哭!
.......
溪水莹莹,软风轻拂,一簇簇幽竹丛生。在那一片阴凉下,原本平整的土地,如今早已耸立起一座座小土丘,如同一颗颗毒瘤。
“小珊、小颖、徐大哥.......娘!”竹荫下,许含的目光从一块块墓碑上略过,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那一张张活在他脑海里熟悉的面孔如今都已与尘土同在,在他心底涂上一层又一层的暗色。在一处角落,许含终于在方正的墓碑上看到了他娘的名字。
“娘,含儿来迟了!”许含扑通又跪了下来。
“娘,你睁开眼看看含儿吧!以前,你总是穿着那件打满补丁,陈旧而又老气的粗葛布衣。你总说等我考取了功名,一定要叫我买一段蜀锦回来,织一件锦绣衣裳,好叫二娘,复忆她娘也羡慕羡慕。现在,这一段上好蜀锦,我给娘带回来了。可娘,你怎么......怎么就等不急了!娘!”
.......
这一夜,许含头一遭喝了很多酒,和千暮说了许多话,忆起了很多美好而又开心的过往,可临到头,却总是倒不尽的苦涩和落寞。故人言酒是解忧物,许含只是一瓶瓶下腹,和千暮一起醉倒在地,那一张痛苦扭曲的脸终于浮现出一丝畅快和满足。
无论怎么痛苦或留恋的过往,在岁月长河的消磨下,总会成为一颗被尘封在记忆深处的角落,被淹埋进尘埃里,璀璨的却再不见天日的——岁月遗珠。而现在,旧的一页渐渐地翻了过去,新的一页就打开了。明天,待黎明从黑暗中升起,或许又该是一个大好晴天!
.......
许含走了。他走的时候,一步三回首,是那样留恋这片生活了二十年的小村子!可他还是走了,或许再也不会回来!
走的时候,许含让千暮和他一起走。许含这一次回长安,便会被赐下官爵。可千暮却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的车马走远了,渐渐地融入了远方的天际。千暮知道,许含这一走,或许......或许他和这个村子,他和许含之间的缘就用尽了!以后,大概是不会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