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奎的拖拉机掉进水沟里了,你找几个人过去抬出来。”
何德才瞟了莲瑛眼,弯腰朝堂屋走去。看着何德才的背影,廉瑛心里涌出一丝苦涩的味道。这个老头也太不容易了,过了大半辈子,啥苦都吃过,啥罪都受过。听村里人传说,何德才九岁那年被日本人抓了起来。过了一个星期,村里人都认为何德才被日本人杀了的时候,他出现在村头的关帝庙前,九岁的孩子表现的比十多岁的人都要成熟。从他稀疏的头发和脊梁上一道道的血痕中,人们似乎能看出他所收的折磨。但他从未对人提及这段时间日本都是对他做了什么。
从那以后,何德才变得沉默了,沉默中他结了婚,并有了四个孩子。沉默中他给四个孩子都娶上了儿媳妇。这点廉瑛很清楚,当初自己嫁给何有喜,完全是父亲让何德才一袋子白面给砸懵了。那天,何德才穿着的确良的新褂子,稀疏的头发上摸了一层豆油,离老远都能闻得到他头上豆油的卡腥味。但村里人没人笑话他,豆油也是油,能把豆油往头上抹的人在双水村他何德才还是第一人。廉瑛的爹廉胜利刚吃完饭,正拿着儿子用过的碗用嘴转圈儿舔。何德才把白面袋重重地放在地上,用手捋了捋稀疏的头发,尽管他的头发没有丝毫的凌乱。
廉胜利的手一哆嗦,碗差点掉在地上。他不是被何德才的气势吓住,更不是被何德才头上的豆油气息给熏懵了头。的确,他已经好几天没吃上油了,闻到何德才头上的豆油味时他的确有过冲上去,抱着何德才的头舔一舔的想法,但这种非分的梦被地上的半袋白面给叫醒了。他好久没有吃过白面,以至于他想不起来最后一次吃白面是廉瑛出生时还是他母亲死时。
“我来给俺儿子说媳妇的。”何德才开门见山,一副趾高气扬的架势,在廉胜利看来,何德才的趾高气扬合情合理。若是他能拿出半袋白面,他也要趾高气扬。
“有财有十五了吧?这么小就找媳妇了?”
“不是有财,是有喜。”
廉胜利没有做声。都说天上不会掉馅饼。他何德才更不会无缘无故的拎着半袋白面进他廉胜利家的门。原来这半袋白面后面却是女儿的半生幸福。虽然他们不是一个村的,可两个村庄离得也只有五六里。何德才的三儿子何有喜是个残疾那可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事情,他廉胜利还见过传说中的何有喜,一米五不到的个头,走路腿拖拉拖拉。他廉胜利的女儿廉瑛可是十里八乡的大美人,怎么能嫁给这么一个人?
何德才看出了廉胜利的心思。他冷笑道:“女孩子嘛,长大了都是别人家的人啦,嫁给谁不一样。要不我再给你加半袋白面。”
到底廉胜利没有抵过一整袋的白面。当时,何德才从廉胜利家胜利而归时,廉瑛躲在里屋里,透过窗纸,看到何德才的腰板挺得比村东的杨树还要直,头上的豆油在阳光下耀人眼睛。而现在的何德才,腰弯的几乎成了个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