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穹庐下,地色灰蒙,正是荒原里最为凌冽的时节。
一颗巨树在万里莽原之中盆根错节,踞守高丘,十分显眼。树下歇着一个少年,他摊开双腿背,靠在树干上,双臂环抱。他本来不嗜睡,可现在这样了无牵挂地躺下,反倒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享受。
此刻,看似舒适的少年脑海里,有着似梦非梦的场景在演绎着。这些并没发生在他的眼前,但必然会在另一个空间演绎。
他知道,在此刻,在东方,已是有着烟火升起。学院内恐怕是灯火息息,喜气融融。已是这届学生们开始结束自己学习,开始在这片广阔天地施展起自己年轻的雄心的时候。当面对各式各样势力抢夺的时候,他们是春风得意的。
他也本该如此,只是一时的沉默,(是一些描述他之所以低调的原因)
而此刻的他,只是待在这儿,等着自己如(再描写现状,可以装逼)
他低头看了自己,自嘲笑笑。他这一身的风尘和土气,是不足以成为优秀的学子;哪怕是有着足够的爆发表现,也只是会因为破坏了内定的名额导致被驱逐。
而事实上,手段又何止驱逐呢?他死里逃生,拖着半条命到了这儿。
他不知道自己的日子还有多久,只是十分清楚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在榨取着灵魂深处的力量。他的力气也不多了,压在枯草上,眼里的光彩如烛火般晃个不停。黑发散乱,他打算自己永远年轻。
这是第六纪元新安历六十三年。
他回顾起自己的一生,终究是有着圆不了的缺憾。他还给自己留着一口气,他不知道当初自己家人的死活。已经好几年了,他是放不下,探寻数年依旧是个孤儿的身份。他也很想弄明白自己得到的那究竟是宝贝,还是诅咒。它救了他的命,却也正在夺走他的命。
它是福还是祸,他不知道。
想到这些,少年忍不住咳了几声,肺几乎要从胸膛里奔出来了。他拭去了嘴角的血渍,将那颗晶石装到了衣兜的最深处。
又是一阵深入脑髓的眩晕,几乎要把他的意志吞掉。少年伸出手去,取出身上带着的匕首,不停地将匕首插进身旁的土石里,再拔出来。他想象着地面就是他们的血肉,就是那些逼得自己出手的人,他的热血冲上了脑门。
如此循环往复,他紧握着匕首的手掌已是破裂,把上缠着的黑金色的丝线里新添了新鲜的血渍。
少年长舒呼吸,擦去汗珠------他再次险之又险地从鬼门关出来了。
身体稍微舒缓后,身体不自觉警戒起来。入侵者的到来,让他心弦再次绷紧。
有两人极为轻缓地靠了过来,逼得少年强提了一口气。
他发现的很早,两人离他还有着不近的距离。
在大荒里,他如鱼得水。一草一木都是他的手脚,四面延伸开来,尽是他的感知范围。两人是从小路过了林子,淌过了河,到这儿不会是巧合。这路上很多是野兽或者流民们的腹中食物,其余的就是荒芜了。
为首是个少女,他偶尔可以远远瞥见一副漂亮的脸蛋和身材,足以引起流民们的骚乱。其中的细腻和柔美,在此处是这么美得不合时宜。他再细看时,凑巧发现那少女似是他先前在学院见过的,他们一方灿若群星,一方黯淡缄默。
他不知道少女前来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特意为了他原本被当做野鬼的身份,他在她的眼里,不过是过江之鲫。
美貌太容易招致暴露,若不是一些不开眼的家伙,少年极难发现得了那个慢慢靠近的狮子般雄壮的男人。他是个满脸胡茬子的中年汉子,面额开阔,膀大腰圆,背负着一柄硕大的砍刀。现在刀已经出鞘,四面没了再敢靠近的炙热目光。
此刻风起云涌,天昏地暗。少女本就逆风而行,身子却轻灵飘动。在她身后,汉子步履稳健,紧紧跟来。
她终是停在了少年面前,理理乱了的发梢,清亮的眸子里水波流转。他身后的汉子眉头皱起,来回扫了几次,低声问:“好像是与画里的有些不像。”
少女说道:“肯定是的,不然.....”
“不然你怎么会跟了半天时间,来到了这处绝地?”少年睁开眼睛,起身上前,站在少女面前,打断了她。
他背后大汗淋漓,为了有着足够的底气。
少女脸色柔和了下来,她把心里的不安放在一边,轻声问候道:“纪朔,好久不见!”
少年“嗯”了一声,不愿多说。他算不出眼前人有什么主意。
少女微微一笑,咂舌道:“真是没有想到,奎影学院里你可真是沉得住气。我是不明白,你一个全能战士,去初级学院做什么?那儿没有着源能接引指导,并不会助你成为伟大的战士。”
“我只想在这睡得安稳些,不难吧?”纪朔问道。他注意起少女背后的汉子来。
大汉扫视四周,发现没什么埋伏后,沉声对少女说道:“小姐,直接说吧,时间不多了,入夜了总不能随处住下吧?”
少女轻轻点头,说道:“旧事不论,我们来商量个事情怎么样?”
“商量?”纪朔来了兴趣,靠在树上。
“你猎杀的凶兽对于你需要的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你现在难道不是有求于人?”少女盯着纪朔染血的衣襟,正色说道。
纪朔心中一动,少女所说的的确不错,他现如今很缺。他知道自己多半是灵魂虚弱,需要补充精神力,可那种最为稀有的药材,他们部落都不可能有半点。在短的时间内,他几乎是必死无疑。
纪朔刚想听听,转念想想,少女所说的机会,也不知谁提出来的。若是那些逼得自己濒死的人,那分明就是给自己送死的机会。少年想到这儿,心里做了赴死的打算,壮胆嗤笑一声,之后一字一顿道:“要是米院长给的好机会,别浪费在我这个野人身上!”
“对,他的确当你是野人,还以为你是死人。”少女笑道,粉红眸子里有着异样的光彩。“可想浪费机会的不是他,而是我们,你被选中了!”
少年一惊,问道:“什么意思?”
少年隔着烂布衣,触碰到那颗有几分棱角的,碎裂了的晶石,多了些底气。他盘算着有几分把握杀死眼前的美人和汉子,他又会有着什么恶果。他清除眼前的少女背景不普通,远远不是他比得上。因此,他发现自己被跟踪后,便是有意将人引到这儿来。他想的是自己哪怕去死,也要死在父辈的土地上。
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想清楚这些后,问道:“什么机会?”
少女答道:“如今这边形势很混乱,此次云岭军队西行,不知结局。若是进军成功,就会有很大的荒废区。荒废区有着流民这种最廉价的劳动力,有着一些值得开采的矿藏,或许还有些对于源能吸收改造的奇珍异宝,这对于谁来说都是宝贵的财富。”
“这些财富如今散布在广阔的地域,急等着我们的拿取。家族内部需要一群暗杀者,可以在势力的争夺中替我们做掉一些竞争者。你觉得如何?”
“信得过我?”少年自然不会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动摇别人家族的决策。
少女答道:“我们人手不够,需要一些新人。再说,我很佩服你,我们觉得你不简单,我们愿意去与一个未来可能出现的强者涉足并且交好。这理由够吗?”
她想起了少年先前与学院发生的纠纷,补充道:“我们家族虽然与奎影学院有着往来,可实际也只是表面的合作关系。你与我们合作,是不会与他们有什么联系,我们家族更不会去堂而皇之地捉你去圆别的势力的黑幕。当然,你们要是争斗,我们也不会插手。”
少年明白了,原来少女是代表他们家族来与自己商议,愿意给自己自由猎人的机会。他点了点头。
“我们会为你做好学徒的身份,你最好想清楚,我们这是最为公平的交易。你去那个新学院,做我们卧底!”少女说道。
“但是,我现在可能是需要一些药物。”片刻的时间,少年虽然好了些,可被吞噬尽灵魂的空虚感觉依旧存在。既然接下了这个任务,那么不妨提前动用些便捷。
“你说。”
“一些可以疗养滋补精神力和灵魂的药物。”
少女只是木讷片刻,随即释怀了。她清除如今许多人都有着各自的机遇,也都有着各自的需求。她倒不会因此去怀疑少年什么。
她微微权衡之后,答道:“这些都是很偏门的玩意,家族里面也不卖。但是我自己有些私藏,却可以送你一些。”
“但我需要为你做些额外的事情,这算是补偿。”少年道。
少女原本盈盈的笑脸戛然而止,笑吟吟说道:“对!”她略作凝思,摸出一道小小的木牌,上面勾画着几道奇异的纹路,木牌一边是有不规整的锯齿残缺;那几道纹路也像是随着木牌断处一道消失了。其中散发着炙热的波动。
“这是青木令双令之一,我要你去助我护着另一块令牌的主人。他会去岭西学院,也就是你该去的那所学院;依照你的本事,总不难寻到吧?”
“不难。她叫什么名字?”
少女嘴巴微张,稍稍犹豫后,吐出“谭画音”三字来。
两人再是交代一些事宜之后,便是各自分离了。
少女走得很快,到了开阔处的时候,随着鸣笛的呼唤,两只深红色的马匹跑了来。
中年汉子说道:“主人,这个才是你找他的主要交代吧?”
少女道:“不错,你想想,最适合保护她的,最好是她身边的人。也就是说年纪合适,最好谈得来,还得信守承诺,最要命的还是要甘心在危险地方去生存。那几个家伙重金不敢去,先前的那两个总觉得不靠谱,加上这个,我能心安些。”
中年汉子闷头沉思后,补充道:“可,可是,主人你不知道,如今他们家族也有人前去,要是遇到一起,结果可能......”
少女停下步子,脸色阴寒,愤愤说道:“什么意思?”
“主人心善,这算是你对自己妹妹的一点心意了。若是这群人护得住她,算是她的好运。如今家族实在是分不开多余的力气去保护这种不里不外的人了。”汉子说道
少女转过身去,望着方才走时的方向,想了许久。她好像是想出了什么,转过身去,大步往回走了。
“不,一定护得住!”她有力的声音传来了。
“一定?”
“因为是他,他杀了他,他们都不简单”
“记住,有的名号是用血写上去的!”
“可沾上他的的血吗?”
老仆惊得像是被瞬间冰封住了,半晌呆着不动。
“快走吧,我们静候佳音!”少女提高了自己的声音,汉子急忙从震惊中醒来,追了上去。
少女心中喃语道:“赌注压在你身上了,纪朔。我们都是被束缚的人。”
此刻,少年已进入了林中,他肩上多了一只袍子。
凛寒撕扯着,风头如刀。
前面有着什么呢,他不知道,用手去探了探躺在自己包里的一颗碎裂的晶石。
他回忆起了当初那告诫:它既是幸运之石,又是邪恶之源;它的力量会吞噬一切,无人可以阻拦;它可以做到一切他想做的,他做不到的。
“杀人真的比宽恕快活得多,既然你给了机会,那就去做吧!”少年自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