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在回忆中前行
这悠长的谷黑暗幽深,却不能淹没康特眼中闪烁的沧桑的光芒,他缓缓道来,像个苍苍的老者。
“故事要从我还是欧克兰的一名士兵的时候说起,那个时候我那么年轻气盛,在外闯荡了多年的我,听到欧克兰所鼓吹的骑士荣耀,以及丰厚的佣金,而凭一股热血加入了欧克兰的军队却忘记了自己来时的故乡。直到我遇到一个因为故土将被剥夺而反抗欧克兰的人,我这才想起了自己的故乡。”
说道这里,康特轻叹一声,又继续说道:
“我在那时便退了军伍,踏上了回乡的归途。所幸我还记得来时的路,但我回去的时候,家乡却再无我熟悉的那些人们,他们或走向欧克兰高速发展的城市,或在村庄后面的坟地陷入久久长眠。我只好飞奔回家,却没有看到记忆中常常坐在门槛缝制粗布麻衣的母亲,从那古旧的木屋中走出一个东方面孔的男人,我一度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康特的面庞上浮现一丝清明的笑意,有一阵微风吹来,却让西蒙觉得微凉。
“幸好他将我叫住,不然我恐怕就再也看不见我的母亲了。后来我才知道,在我漂泊在外的这段时间里,我的母亲早已病魔缠身,而多年来替我照顾母亲的正是他和他的迈索尔妻子。她的妻子在我没有回来之前便教会了他西陆语言,所以当我回来的时候,就真的感觉他是一个多年未见的兄弟那样,令我感动。”
“之后的日子里,很难想象我们真就像是一家人相处一般,我母亲的病似乎也在天天好起来,我总以为这样的日子能过上很久,但是...”
康特说道这里,声音愈发的低沉,西蒙默默聆听,尽力遮蔽着手中长剑的光芒。
“欧克兰人打了过来,来的猝不及防。在那一个火光的夜晚,我的母亲死在了坍塌的木梁之下,而他的妻子为了保护她的女儿,死在了欧克兰人的屠刀之下。若是那时我们没有在外经营那一场贸易,又怎能让这一切发生!”
康特突然紧握双拳,却又渐渐低下头来,好一会默然无语。
终于他们走出了悠长的洞穴,西蒙这才想起,他们来的时候经过了一次空间的传送阵,沉默的康特打开传送的阵法来。穿过空间传送阵的转换,康特才继续说:
“我们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快要两天。他看着被欧克兰士兵和战火包围的村子,向前冲去的时候从手中召唤出一把看似破碎的大剑来,他一路杀了过去,鲜血就着纷飞的战火飘扬,我看着已然变成残垣断臂的一切,只觉得我的绝望就像那燃烧的火,要活生生把我的心烧成灰烬。”
康特抬起头来长叹一声,满目却只有空无一物的天空,没有任何给他以安慰的东西。
“可是他没有绝望啊!他曾是个东方的剑客,却在西方的土地上像个英雄,他一路携着漫天怒号的狂风而去,所过之处再无欧克兰旗帜与人影,我站在原地跪倒哭泣,而他在咆哮中留下泪水,这么多年来他挥动巨剑的身影从未在我眼前散去,就像欧克兰人在我心中点燃的火焰也从未消去一样!”
西蒙和康特行走于阡陌之上,可以看见许多田地早已荒废许久。野生的麦穗在那么多场大雨中已然倒在了田地中,无数的麦粒散落在路边田间,可以想象出无数麦粒被狂风吹起而又风风扬扬落下的场景,只可惜那时无人经过荒芜的土地,只有不知肆虐到何时的狂风诉说再无一人的凄清。
“他救出了自己奄奄一息的女儿,还把我母亲的尸体背了出来,把我的母亲埋葬后,我们便踏上了逃亡的道路。可又有谁能够知道,欧克兰根本像个如蛆附骨般的敌人,我们的逃亡之路那样艰辛,直到那一天...”
康特的眼眸里已然存在着太多无法言说的无奈和愤怒,可康特却并没有像个慷慨的演说家那样咆哮着,在无数年间的对抗和周旋之中,康特早已变成了一只化心间怒火为刀剑,在黑暗中冷静等待将敌人一击致命的狼。
“那一天的雨可真是大,水甚至都能漫到我的裤管里去。而我们的身后却还有那么些欧克兰派出的越来越强追杀者,也正是那一天,他死在了废剑之谷。”
“那时,我们被包围在废剑之谷,惊雷仿佛大雨的怒号一样从未停止过,我抱着他瑟瑟发抖的女儿,而他握着看似破碎而又巨大的剑。我还清晰的记得那时他咆哮要我和他的女儿先逃出去,而他留下来阻挡欧克兰士兵的样子。我说这个孩子不能再次没有父亲,而他却告诉我如果我还不走谁都别想活下来。”
“我只好带着他的女儿就那样走了,等到那么多时间过去他却再也没有回来的时候,我再次回到这废剑之谷,却只看到一地欧克兰法师骑士们的尸体,还有他破碎不堪却依然睁着双眼挺立在那里的身躯...身为男人,我只承认我这一生哭过两次,一次是为了我失去的母亲,一次是为这个来自东方的侠客。”
康特说道这里,阳光从天空上直射而下,激烈强盛的光芒照的人睁不开眼,可康特却依然大步前行,直面这令无数人躲避不及的阳光。
“我把他葬在废剑之谷,把他那把生锈的巨剑插在他的坟前。在逃亡的路上,他曾告诉我古老东方的活剑传承,也正因此,我才能有一把来自东方的古剑对抗欧克兰。他的女儿来祭奠他时,那巨剑选择了他的女儿作为新的主人。我就那么看着她取走了她父亲坟头的巨剑,那收剑的姿势可真的像她父亲的模样。”
西蒙听到这里,忽然想起那个面色冰冷背着巨大古剑的女剑士莘来。
“在那之后的数年里,为了不让欧克兰认出我来,我在自己的脸上留下了你现在所见的刀疤。直到他牺牲性命将我救下的那刻,我才意识到我也许早就该清醒过来,号召着西陆上失去土地的人们举起反抗的战旗。我以新的身份行走在欧克兰的土地上,我一直在准备,积蓄,我不能让救下我的东方剑士和那些故乡死去的人们白白死去,总有一天,我要欧克兰付出他本该付出的代价!”
狂风漫卷而来,扫去了一切残败的叶片;康特的大步随风而起,无论前路有多么燥热的阳光和泥泞坎坷,康特所行之路仍然一往无前,如同孤独的领袖那样只让人动容起来。
西蒙跟在康特的身后,握着来自废剑之谷的长剑,剑身古朴悠远,时光在他的身上留下斑驳的痕迹,却无法抹去这把古剑的威严和意志,剑身映着康特大步而行的背影,西蒙突然想到,若是自己能够看到儿时未见一面的父亲,他是否也像这个康特大叔一样,令他无比敬重。
总有一天他要取回在底比斯之城留下的古书和棋盘,他绝不能让这些来自故乡的东西,丢失在在外行走的路上。
“一直忘了告诉你,剑客的名字叫做楚云天。等到回去的时候,我让莘教你一些基础的剑术,因为这是你能掌握手中长剑的唯一方法。还有当你熟练的时候,你可以把自己的剑收于无形,这些都可以让她来教你。”
快要接近起义者之地的时候,康特这么告诉西蒙。西蒙想起那个一直背着破碎大剑而执拗不愿收起的少女,不经为她刚见到自己时的那份咄咄逼人而多了许多理解。
“你带他去了废剑之谷么?”路口上女剑士莘的身影已然出现在西蒙的视野里,只是她的目光似乎一点也没有在西蒙的身上停留,她只是盯着康特,面无表情的问道。
“是的,最近由你来教他一些剑术,我要去其他地方做些准备。”
“不,我不会教一个只会说'我当初怎样'的人,这样的人在我看来没有挥剑的资格。”
西蒙沉默着,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长剑,剑身上倒映着他自己失望的眼神。
“莘,为什么这一次你会这么反应剧烈?莫非他得罪了你什么?”
“他什么也没有得罪我,只是我无法相信一个只在回忆里止步不前的人会有挥剑向前的觉悟。”
西蒙抬起头,突然大笑起来,他紧紧盯住少女剑士的眼睛,用一种近似发狠的声音问道:“那么你告诉我,没有了过去,你有来自哪里?谁又告诉你,过去不会成为你向前的理由?如果这世间你所到达之地皆是混沌与黑暗,那么请告诉我,你心间的光明又来自哪里?也许你还未真正的好好看过一次黎明。”
西蒙说完话,将手中的长剑负手而立,他再次稳步向前走去,一如当年他还是队长的时候,只是现在的他却没有记起。他不顾少女依旧冰冷的面庞,和她翻飞在空中的黑色长发,这长发拂过西蒙的面庞,凛冽的香气仿佛极冰之地的烈烈骄阳,只给西蒙别样的感受。
“明天在太阳的第一丝光芒到来之前到试剑场上等我,你没有迟到的机会。”
西蒙听过笑笑,任凭那狂风吹拂自己陈旧的袍子,步伐依然还是那般稳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