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生把荞麦壳挂在车把手上，对桂子说，夜来我和大巴过去睡。
低头磨刀的桂子有一绺头发从头顶滑了下来，在她的脸前晃来晃去。德生忍不住想伸手替她掠一掠——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他终究是没大好意思伸出手去。
午后四婆婆醒过来，喝过一小碗米汤，神情比往日似乎要好一些。兰馨把寿衣和枕套拿给四婆婆看，四婆婆喘着气，颤巍巍伸出手来摸。兰馨就侧过头对德生说，是回光返照。 听到兰馨的话，德生的心就又像被只小手揪了似地一紧。他想象着接下来的热闹，会有一整夜的悼歌，一整夜的小鼓书，然后四婆婆会睡在填满了荞麦壳的菊花枕上，让吹吹打打的典子、乐队和打着灵幡的长长队伍送到河对岸的山坡上……而一场热闹过后，往回走到那整洁小院的，将只有兰馨，只有一个兰馨！
桂子直起身子，看着德生忧戚的面容，对德生说，你尽管去。桂子真切地感受到德生的苦，她愿意把自己的苦忘却掉，做一个手里有刀、心里有慈悲的人。桂子愿意相信这也是一种功德，可以减轻她无法回避的恶业的罪孽，从而种下将来必可善报的慧根。
桂子把刀举到脸前，伸出大拇指拭拭刃，说：“不要管别人。”
德生很不安地听出来桂子话里有话。桂子的这句话，不像是仅仅对德生说，好像德生身后还站着一长串望不到头的日子，桂子也是在对这些日子说。
德生翻身上车，驮了大巴急急地往四婆婆身边赶。
有句话，德生以前没有对桂子说过。去长沙之前想对桂子说的，但到了现在，德生一直也没有对桂子说出来。
德生踩着单车，想起来桂子磨刀的样子。德生的眼睛竟有些酸涩。
最后德生在心里对自己说，两个人的日子还那么长，这句话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