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梁熙平十五年,北燕鼎和三年,五月十三日夜。
距离宫逸轩五月初三附体降临,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天。今日,负责清理小镜湖水面杂草和浮萍的老严头,并没有如过去十日那般,在水中发现漂浮的油渍与食材。
“夭寿哎,多好的吃食。”老严头想到十日来打捞出的各种山珍海味,心中便不由得一阵阵心痛。
那花样繁多的菜式,他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家中有小孙儿时常饿得哭闹,哪能想到,还有人会这般不珍惜粮食?前日在水中捞了一根鸡腿,虽然被泡的变味了,但穷人家哪有这么多讲究?三岁的孙子抱着啃得满嘴是油,直夸爷爷好本事,令老严头每次回忆起,都不由得心酸苦涩。
撑着扁舟在小镜湖中绕了一圈,例行地将杂物捞上船。说实话,冯府这座小湖虽是人工修造,却与外界活水相连,除了秋季落叶时分,也没什么太多的东西可以清理,毕竟轻一些的,都随着缓慢的水流飘向下游。国公府老祖宗的静修之地,怎能是个污水潭子?
一圈下来,老严头确认了好几遍,发现今日确实没有倒入湖中的饭菜,这才悻悻然地撑船离开,临走之时,特意用他那双浑浊的双目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翠竹居,喃喃道:“这祸害,老天爷咋就不收了他呢?可怜那女娃儿哦。”
宫逸轩并不知道湖对岸,有个心存怜悯的老头子正在诅咒自己,就算知道,他也只能苦笑了事罢了。前身留下的烂摊子,自己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坐在床前,看着身躯裹在被褥之中,呼吸已经趋于平稳的乔薇,宫逸轩笑得非常欣慰。宫里来的赵太医果然有两下子,平日里在宫中给贵人们瞧病时缩手缩脚的,如今又了机会,可谓是手段齐出,尽展平生所学。
什么香薰药浴,针灸推拿,十八般武艺齐上阵,再配上宫逸轩不计成本地提供山参灵芝,愣是把乔薇从鬼门关中拉了回来。今日老头子来复诊,看到几近功成,胡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看着乔薇粉嘟嘟的小脸可爱的紧,宫逸轩忍不住伸手在她脸蛋上捏了一把,突然又如触电一般缩了回来。
“我可不是流氓,我就是没忍住。”宫逸轩脸色涨红,心中这样给自己甩锅道。
不过转而一想,自己为了救她一命,不但花费了打量金钱,还顶着死劫将她扣在手中不放人,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捏一把脸,应该不为过吧。
就在他纠结着是不是要伸手再捏一把的时候,李韶音那双空洞无神的眸子突然浮现于心头,令宫逸轩的手一抖。
良久,宫逸轩才暗叹了一口气,心道:“咱竟然也是这么专一的人。”
自我鄙视了一阵子,他还不忘双手合十,对着被天花板隔绝在外的夜空拜了拜,心中忏悔道:“老婆,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手滑了一下,你可一定得相信我。我跟你说,我要是骗你,天打五雷轰。”
“轰隆!”
白光闪耀间,一声炸雷在上空响起,淅淅沥沥的雨点落了下来,打在竹制的房顶上,打在窗外的竹林中,打在小镜湖的水面上,噼里啪啦,硬是敲入了人心里,唱出诗一般的韵味。
宫逸轩一直觉得自己其实是一个文化人,至少不是一个庸俗的人,牛嚼牡丹这种事情肯定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但是此时他觉得,“文化”这两个字距离他其实很远很远。
“贼老天,报应要不要来的这么快。”宫逸轩一头黑线地在心中吐槽,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句话看来不是说着玩的。
他并没有在卧室中过多逗留,也没有在意跑到廊下赏雨的来顺等几个小厮。当然,如果那几个小厮能够小点声,不要跟那帮赏雨的丫鬟妹妹长妹妹短的,宫逸轩就更满意了。
看着书房小几上的几样精致菜式,宫逸轩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欣喜与渴望。十日以来餐风饮露,吞吐灵气,为了不让其他人发现异状,他每日的饭菜都会支开下人,偷偷倒到小镜湖中,倒是苦了每日打理小镜湖的老头子,来日定当补偿一二。
“这十天的日子,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幸好,只剩临门一脚了。”宫逸轩默默地给自己鼓劲儿。
阴间两年生活,每日以愿力所化的寒食为生,早就忘了阳间美食的味道。本以为附体后能够胡吃海喝一顿,没想到因为“闭口剑炉”,让自己硬生生的憋了十天。
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确定不会再有人前来打扰。宫逸轩认真的掩好门窗,盘膝坐于书房中间的蒲团上,神识沉入紫府,观想“凤舞九天剑”,《太虚无形剑》中“闭口剑炉”开炉功法紧跟着运转起来。
宫逸轩刚刚入定,凤剑神意显化,口舌之间的无匹锋芒便是一震!
铮!
一声清越剑鸣几乎同时从宫逸轩的紫府和口腔中响起,周身毛孔开阖,无数细如丝线的剑气飞射而出,缭绕于宫逸轩周身。今日刚刚换上的新衣,几乎眨眼之间便化为齑粉。
紫府之中,原本虚幻的“凤舞九天剑”愈发凝实,占据紫府中心位置的残剑不知是如何做想,竟然也有丝丝青色光芒落在凤剑之上,令凤剑凝固化形的速度更快,连周身的纹饰此时都栩栩如生起来。凤翼剑锷缓缓扇动,展翅欲飞,凤舞九天之上。
锵锵!锵锵!
凤鸣阵阵,合着剑鸣,一股无匹的威势自宫逸轩周身散发出来。书房之中狂风骤起,只是奇异的是,周围的摆件和陈设并没有挪动分毫,似乎这风,并不存在于现实之中一般。
锵!
随后,一声啸傲九天的凤吟在宫逸轩紫府中炸裂开来,“凤舞九天剑”瞬间便“活”了过来,如同儿女似的围绕着青黑色残剑绕了一圈,紧接着便沉了下去,
剑气消散,狂风止息,原本摄人的威势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一身光光溜溜的宫逸轩愣愣地坐在蒲团之上。
良久,感受着口舌之中那股已经定型的,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锋芒,宫逸轩才算是长出了一口气。自今日起,《太虚无形剑》第一境算是炼成了。这本林徽因随手丢给自己的剑道神功,在可预见的日子里,会成为自己生存的倚仗。
收起不停催动的舌剑,口中那道锋芒之气瞬间内敛,不知道藏到了哪里,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终于能够吃口饭了。”宫逸轩仰天长笑道,而这句话,他是用嘴说出来。
想到自己一身衣服再度损毁,宫逸轩表示非常无奈,自己的衣柜在卧室之中,平日里都是丫鬟帮忙整理穿戴。此时自己全身****,自然不能喊丫鬟帮忙,只是这个样子进入卧室,里面又躺着乔薇,怎么想也觉得不太合适。
偷偷将竹窗撑开一角,宫逸轩正看到下人们依然在廊下嬉戏,匆忙间并没有看到来顺,他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想。
见仆人的距离颇远,宫逸轩咬了咬牙,捂着下体跑入卧室之中,依靠布帘,尽量遮挡着自己同乔薇之间的视线。虽然少女没有什么醒来的迹象,宫逸轩依然感觉有些做贼心虚。
正将衣柜中随意拿出的一件中衣往身上套。
“咣当!”
翠竹居的大门被推了开来。
这里本是老太太容养修行的地方,并不像其他宅邸一般规格严谨。与其说是居室,不如说更像是一个佛堂。竹屋之中左右通透,所谓的书房客厅和卧室,更是只有简单的屏风和纱曼遮挡。
这大门一被推开,外面的风雨倒灌进来,将素色的纱曼吹起,正露出“衣衫半解”,几乎“脱”得精光的宫逸轩。而因为衣柜就在床边,此时宫逸轩所站立的地方,距离床榻不足半步。
“少爷,江管事儿又~”来顺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这惹人遐思的一幕,愣了半天,猛然将竹门关死,啪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少爷,您继续,就当我不存在。”来顺的话从外间传来。
宫逸轩怒意勃发地瞪着来顺映在门窗之上的剪影,突然大骂道:“贱人!我忍你很久了!你进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门外的来顺一愣,起初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少顷便反应过来,惊喜大呼道:“少,少爷,少爷能说话了!”
说完,又大喊了一声。
“天可怜见,少爷能说话了,我要告诉老祖宗和夫人去!”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如此中心护主,还是找个借口开溜,反正说完这句话,来顺便一溜烟的跑入雨幕之中。等宫逸轩匆匆套好中衣追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帮闻讯而来的丫鬟小厮,讨好的向着宫逸轩见礼,至于来顺那个滑头,早就无影无踪了。
宫逸轩化悲愤为食欲,将五碟子饭菜全部消灭干净。来顺便领着老太太和王夫人冒雨而来。后面三大姑八大姨,姐姐妹妹们也有一大堆,弄的宫逸轩一个头两个大。
应付完了抹泪哭泣的母亲,又要应付语重心长的奶奶,转过头来,还要胡编乱造些瞎话打发各位女性亲眷。
一个时辰的工夫,让宫逸轩觉得仿佛打了一场大战,笑得嘴角都快僵硬了,老太太这才以孙子需要休息为由,带着一大家子不舍得离去。
“您也知道我得休息啊?”宫逸轩一手扭着来顺的耳朵,完全无视了他那小可怜一般的眼神,看着亲眷们的背影消失在雨中,这才喃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