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葛家的大门,心中莫名有些不舍。我是一个极度念旧的人,凡是惦念的东西能放在心里很久很久。我与葛正良结交也算有些时候,他是适合这个时代的人,也是我所倾佩羡慕的人,我对他的能力放心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我从头到尾都没问过他的安排,因为我心里就是认为他一定能做的很好。
法桐树上稀疏的叶子飘飘零零落下,被寒冷的风吹起,带着璇儿在大道两侧打转。扫雪的老汉握着铁棒敲开下水道口上的融冰,推着装煤的小推车走过去的大娘,街道上挂着的剧院的广告宣传图画,关了门的大药房,钟爱的果脯点心店……看着一幕幕熟悉的街景,此时心中最希望的是手上能拿一台单反,能够为我记录下眼前安静的美好——即将在战争的火苗中摧残破灭的美好……
鹅毛般的雪花像晶莹的小精灵,从天堂落下来为我送行。它们爬满我的头顶,爬满我的肩头,爬满我的黑色貂皮大衣,有些调皮的落在我的鼻尖,争先恐后争相与我告别,我伸手接住纯白的它们,心中不自觉升起“天地万物,只我一个”的错觉。
“咔擦~”的一声,一阵光亮散开,我回过头发现是葛正良正摆弄着手里的老式相机在给我拍照。对于这个时代的相机我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怀,它们是历史的见证者,是情怀的储存体,每一张照片都是一个故事、一段情、一卷传说。所以相机和照片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我却因为自己来历不明,生怕拍照像恐怖电影里的那种拍下了却没有身影的照片,那会吓坏一大堆人的,所以从不拍照。此时看他摆弄相机,心里是极其紧张的。
“你这个照片要怎么弄出来啊?”
“回去用感光纸成像就能出来了,你现在就急着看啊!”葛正良好笑的看过来。
“来,你站在这里,我给你再拍一张。”
看他兴致勃勃,我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僵硬着身体退后两步,就着身后的易家大宅站直了身体。想着摆拍怎么也不额能丢后世人的脸,脸上的表情很快就恢复正常,甚至心中想着“我是最美的”而露出自信的迷之微笑。
“咔擦!”鲜明的一切,鲜活的人,葛正良觉得那一瞬间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滋生。
很久之后,在德国,我收到了葛正良帮我拍的这两张照片,用他的话就是“从未见过如此旷世卓绝的人物”来形容我这两张照片。我觉得他形容的有点过了,但又觉得此言属实,那个时候彩色照片还没传进来,黑白照片里,那个时候年轻的满脸胶原蛋白的面容,白皮肤和黑外套的对比加上空中飘零的雪花,简直了,就是有那么一股民国特有的女神韵味,如果我是男人,都会被当时的我吸引。葛正良说他的触动比看到照片还直接,因为他是直接看到真正的我,当然这是后话。
“你是我在SH除家人以外最要好的人,说实话,你可能感觉不深,但是于我的确如此。要离开SH我最舍不得的人就是你,因为我知道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是我希望你能记住一件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千万不要有那种什么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想法,我希望你好好的,也希望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情绪上来了,没忍住,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为了不让他看到我的糗样,我很难得的主动拥抱他。想想过去那些日子,他从一个陌生人慢慢走进我的生活,竟然是从点滴小事开始让我放下戒备,我心中的不舍之情比我嘴上说的还要深刻,可是我又不能这么突兀的全倒出来,要不他会以为我疯了的。要知道我平时都不爱聊天,可是跟他在一起就能侃侃而谈,这大概也是生命中的其妙点之一吧,就让我们为这段其妙的旅程画一个暂时的句号吧!我相信我们还会再见的。
葛正良一开始有些僵住,他没想到还有美人投怀送抱这种好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但是后来依稀看见了怀里的人眼睛里的泪光,到底有些明白,一个打小生活在SH的姑娘,突然要离开家乡去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嘴上不说,心里一定会有很多恐惧。怜惜之情油然而生,手也不自觉的放在她脑袋上轻轻安抚,长而直的黑发摸着还挺柔顺的。
“没事的,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是,说不定哪天我们就又见面了呢!”
“真的?”
“真的,我发誓!“
“好,那你发誓!”我从他的怀里冒出头来看着他。
葛正良本就是当在哄小孩,没想到我却如此认真,于是无奈的举起手,一秒变严肃连脸:“我葛正良对天发誓,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一定会和易连苏小姐再见面,否则就天……”
“好了,好了,可以了。”我赶紧止住他要往下说的话,我只是想要他把生命安全放在心上,并没有想让他被雷劈的想法,结果有了就行。
其实我们两个人压根就没理解透对方的心思,我是猜到了他的身份,怕他像黄继光、董存瑞那样的人牺牲自己成就大事,所以一心劝他保重。一再强调要再见面,只是希望他心里有个牵挂,有牵挂做事才不会太极端。然而他以为我在害怕面对即将到来的未知的生活,所以想用自己的存在感削弱我对人际交往上面的恐惧,明明在我去德国的不久后他也去了德国,所以他说的会在见面根本就不是我説的那个会再见面,然后……
然后当我俩在大街上相遇的时候,我愣是没敢认他,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将手里的信封塞给他,我就要走了。那信里是上次没有说完的内容,反正要离开了,不怕他会质问我,所以我就一股脑倒给他。最后他的不解的眼神,我直接认为是不舍了,挥了挥手呼吸了最后一口名为SH的空气,我们真的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