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起了吗?”
“公子稍后,小弟马上就来。”
长空无奈撇嘴,欲言不能的她只好嘴里应着庞敬宇,飞快穿衣整装,调整面部表情,一转眼,又是那个文质彬彬、笑容可亲的孔先生了。
将庞敬宇恭迎进外间,奉上茶盏,长空便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公子此来,想必有事?”捧着杯子,长空笑问道。
“不错,此次先生得帮我啊。”白脸细眼的庞敬宇望着长空,眼神充满期待。
“哦?愿闻其详。”
“昨日你那几首诗,老人家看了,甚是满意。也不知怎么的,原先我也拿过其他人做的诗给她看,没想到反被训了一顿,说我投机取巧。”说着,大喝一口茶,长空知道重点来了,正正身子做认真聆听状。
“三日后奶奶八十大寿,要让我当众作诗,到时凌州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会到场,你是知道我的,我哪里会做什么诗嘛,所以这还要仰仗先生你咯!”
“原来如此,公子不必忧心,此事包在小弟身上。您只需将老夫人生辰喜好,平日作息与我说明白,三日后的寿宴,公子必定大放异彩。”
长空看过以前的门客为他写的诗文,诗是好诗,文也是好文,关键是辞藻过于瑰丽,文笔过于大气,反倒华而不实,况且一个平素不喜甚至可说厌恶诗文的人,突然钻研便能得出如此好诗文,必定引人怀疑,老太太不骂才怪呢。
前几天那两首,可是长空为庞敬宇专门作的,投其所好,贴合实际,当然能入老太太眼。
“那就多谢先生,先生简直就是我的福星,你放心,日后跟着我,绝不会亏待你。”男人都是极好面子的,何况庞敬宇这个名副其实的纨绔,一想到大家对他文采赞扬不已的样子,就一阵激动。
“不不,能为公子效劳,是小弟的福气才是。”眉眼舒展,长空满脸堆笑的表达着最崇高的敬意。
巨大的落地屏风上,是大片山水画意,山水之后隐藏的黑眸淡淡望着长空不断扣着杯底的莹白手指,似泼墨般不知晕染了什么情愫。
要事说完,两人依旧寒暄,长空关切道:“公子与牵红姑娘还好吗?”
“诶,别提了,父亲和奶奶说什么也不准一个风尘女子进门。”想到这茬,庞敬宇就一阵烦躁,不住的揪着他身上那件蓝底红花的昂贵锦袍,已然对牡丹花有种特别的情愫。
“公子高门贵府,牵红三教九流,是有些门不当户不对,总督大人和老夫人不同意,也在常理。只是,可惜了公子与牵红姑娘两情相悦,却,诶~~~~!”睁着眼睛说瞎话,长空一点儿不含糊,不过怎么觉得牵红姑娘看澹台呈遇的眼神不是那么正常呢。
垂头闷闷的喝茶,突然,庞敬宇眼睛一亮,长眉细眼瞬间舒开,望着长空道:“先生足智多谋,一定有办法帮我对吧!若是促成我与牵红姻缘,日后我庞敬宇感激不尽!”
“不敢,公子谬赞了。”长空忙谦虚摆手,继而面露难色道:“这这,此乃公子家事,我一介外人,怎好胡乱插手,诶,不妥不妥啊。”
“没什么不妥,我让你插手,就没人敢质疑。这事有先生帮我,肯定能成,先生快别藏着了。”庞敬宇只当这白衣书生不敢插手,忙给他一科定心丸。
赵洪在庞敬宇身后侍立,听到这话浓眉微皱,却没有说话。
轻呷一口茶,长空瞟了一眼赵洪,慢慢说:“老夫人不是喜欢昆曲吗?公子说过,老人家最爱那首《西月长亭》了,据我所知,牵红最拿手的也是昆曲,三日后,何不寿宴献曲一出?”
一拍桌子,庞敬宇激动难掩,恍然大悟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如此一来,奶奶肯定会对牵红另眼相看。多谢先生,我现在就去告诉牵红,让她早做准备。”说完忙不迭兴冲冲走了出去,他身后的赵洪紧身跟上,自始至终不发一言,不过长空没有忽视他逡巡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明眸几转,对着房梁上方打了一个手势,那边黑影一闪,便从窗户飘了出去。
关好房门,长空方才走进内间,一抬眼,便看见长腿交叠斜靠小榻上的澹台呈遇。
青衫半洒,墨发轻垂,俊彦无双,风姿绰约,旖旎了一室晕黄的烛火,原来外面已经华灯齐上。
“你查的如何了?今夜前来,有何要事?”三日后的寿宴上,正是一举擒拿的好时机。
“怎么,为别人出谋划策,此时便来公事公办?”澹台呈遇也不知道怎么了,想来隐忍不发的他,此刻竟因为眼前之人生硬的口气不耐了,是因为方才还笑脸相迎吗?
问完,澹台呈遇也有些懊恼,但是却连姿势都没有动,目光正好能望见窗棂之上掠过的夜鸟,也罢,就放纵一回又如何?
欲将移动的脚步一滞,长空愣住了,明眸忽闪,转瞬便恢复平静,衣袖下拳头紧握,狠狠克制住想要捂上心口的手,那颗急速跳动仿佛瞬间便能跃出胸腔的心却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
缓缓走到桌旁坐下,长空若无其事的提壶倒水,淡然道:“三日后寿宴,准备好了吗?”
沉静的黑眸波澜不惊的注视着窗外的天空,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边。听到水撞击杯沿的声音,澹台呈遇轻转目光,看向喝水却不看自己的某人,“嗯,所有的动向都在控制中,你只需协助素卿等人出来即可,到时自有人接应,你们在城外等我。”
素卿,叫的多亲密啊,看来自己猜得不错,长空轻笑应下,继续抱着茶杯不语。
短暂的沉默,为静谧的空间平添几许尴尬,长空眨眨眼,刚想着说些什么,澹台呈遇已经从榻上起身,青袍缓带,身量修长,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如此,我便不多留了。”凤眸轻轻放在长空晶亮的眸子上,澹台呈遇好像看见大漠孤烟里的一泓清泉,直浸润进肺腑,良久,轻声道:“一切小心。”方翻身消失在窗外黑暗中,来去无声,只留下一抹淡凉香意。
轻轻走到窗前,覆手拂过窗框,小巧的鼻翼轻嗅,恰吸入一脉温凉,想起那人凉薄的气息,失语的诘问,如画的眉眼,长空失笑,扶着窗棂的右手缓缓放在心口的位置,依旧怦动如鼓,绯唇半启,一声低喃散在盛夏的夜色中,几多惆怅,寂寥彷徨。
“你也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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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总督府后院一座精致的院落中,庞敬宇正一脸兴奋的让牵红准备三日后的昆曲《西月长亭》,他没有注意到红衣美人低垂的眼睑藏下的怅然,也没有听见那朱红艳丽的唇角溢出的轻叹。
夏风带着半夜的微凉,轻抚着牵红长垂曳下的三千青丝,倚窗凭栏,几声清脆的铃声响在风中,牵红抬手,理顺被风吹乱的红纱,想着这些日子来,那人的呵护宠爱,还有世间早已寥寥无几的尊重,对风尘中最下等的艺妓的尊重,似乎有什么在最初的时候就种在心间,那里此刻是慢慢的无奈和歉然。
又是几声脆铃细碎,握着窗栏的素手紧了紧,牵红轻抿双唇,眼波泛出些许微光,似乎在做什么决定。
整日在小园子内赋诗作文修养身心勤学好问之乎者也的长空才知道,总督府早在两个多月前就已经在准备老太太的八十寿诞,庞博此人是个十足的大孝子,阖府上下为了老太太能欢欢喜喜庆生,可谓大费周章。
不过,就在半个月前也就是章素卿等人传信回京被扣的时间,热火朝天的准备突然停了下来,府里下人都以为是老太太信佛,素来讲究清俭为宜,故而剩下的程序都低调进行。
所以长空刚来之时,根本没有要做寿的样子。接下来的三日,整个总督府被装饰的焕然一新,到处都是洋洋的喜气,就连长空的小园子都被挂上了带寿字的红绸,下人们也因为领了赏钱个个都笑容满面,甚至小园子伺候的人都愿意和孔先生唠上两句,当然前提是孔先生正常说话。
是夜,月色迷蒙,朔风轻荡。安淮大堤上游的嵩山地下练兵场上,统军副将夏侯导如往常一样带兵巡视校场,走过几座铁索悬空的火盆时,身长八尺长着一脸络腮胡须的夏侯导剑眉直竖,时刻迸出精光的眼暗暗逡巡四周,与往日无异,可那燃烧的焰火不时的轻轻晃动,是何缘故?
夏侯导内心惊疑不定,别看他武将出身,身材魁梧,心思却极细致,总是能观察到常人忽视的微末之处。
这校场乃是一年前初建,四周铁板封闭,最低处设有通风口,按常理来说,只要无风,火焰是不会晃动的,正当他疑惑正待一探究竟时,地道内晏桌绎已经吩咐属下御林卫将最后一块铁板移开,将风口堵了回去。
所有火把顿时恢复平静,夏侯导还欲细看,此时突然有人来报,庞博令他速速回府,有要事相商,眼见校场一片安然,夏侯导便也随传令兵离开了。
夜色深浓中,庞府的书房却灯明如昼,主位上,庞博看着跪在地上垂头不语的府兵校尉,剑眉深皱,在看向旁边慵懒斜倚的男子时,放在膝盖上的双拳紧了紧。
诡异的静默中,书房外传来一道稳健如飞的脚步声,接着门被扣响:“总督,夏侯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