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沙漠中最热的时候。
骄阳挂在天空,丝毫不吝啬它的温度,向这广袤的沙漠挥洒它的无情。一阵风吹过,带起地上的沙子,跑出去几十米远,又慢慢停下来,扬起漫天沙土。偶尔几只蜥蜴,逡巡着经过,仿佛觉得太热,一个忽闪,钻入沙中又不见了。
一队胡人缓缓地走在沙漠之中。这支胡人小队约莫一百人,不知道奉了谁的指令,在这大白天艰苦行军,要去往某个地方。其中一个胡人走得累了,恨恨地往沙地中吐了一口口水,骂道:“鬼天气。热死老子了。”
另一个胡人笑道:“你还是省点口水,咱们的水就要用完了。到时你撒尿都得再想办法喝回去。”
这胡人骂道:“老子早脱水了,三天前就没尿了。”
二人骂骂咧咧,说的是月氏话,看来他们是月氏人的队伍。
终于为首的军官下达了休息的命令,一众胡人如遇大赦,赶忙一屁股坐下来,顾不得身下的沙子灼热难忍。
刚才吐口水的胡人道:“咱们今晚夜袭二道梁子,把那帮汉人男的统统杀光,女的就拿来享受。老子要挑个白净的,谁都别跟我抢。”
其余胡人纷纷笑道:“二道梁子足足有五千汉人居住,大家各自有份,你没准能分到五六个女的,随你挑去。”
这些胡人官兵都是粗人,言语渐渐不堪起来。
忽然,远方有马蹄声传来,负责哨戒的胡人士兵急忙吹起警戒号,一众胡人赶忙从沙地上站起来,做好戒备。那马蹄约来越近,胡人中眼力好的见那是一队人马,约有百人,本来只是路过,但是胡人的警戒号惊动了这支部队,他们转了个弯向这边来了。
为首的胡人军官问哨戒兵:“这是何方队伍,你能认得吗?”
那哨戒兵摇摇头,道:“不曾认得,再走的近些,想必能看出些端倪。”
这时胡人中有人忽然啊地一声叫喊,声音中居然透出巨大的恐惧,听他结结巴巴地说道:“白袍!白袍!”
胡人军官放眼望去,见正在向这里赶来的那队人马悉数穿着白色的袍子,袍子下面精铁盔甲露出银闪闪的光芒。他想起最近在沙漠中流传的那个传说,忽然变了脸色,道:“是汉兵!是白袍军!”沙漠中流传着一个传说,汉人中有一支只有一百人的部队,这些人个个身穿白袍,有一个古怪阵法,胡人遇上了无一能逃得性命。他们被叫做白袍军,也叫白色恶魔。
话音未落,那些人已经疾驰到了他们跟前,刹住了马匹,走出来一个传令兵,用色目语问道:“你们是哪里的军队?”
胡人军官听得懂一些色目语,却故意不说话,暗中却吩咐众人赶紧戒备,这是遇上大敌了。可是那些胡人听到白袍两个字,早都吓得浑身发抖,连刀都险些拿不稳了。那传令兵打量了他们一番,回到阵营中,对为首的一个年轻将领道:“统帅,他们听不懂色目语,看他们打扮,似乎是月氏人。”说的是字正腔圆的汉语。
那将领点点头,问那传令兵道:“月氏国离咱们大夏足有一千里远近,这些人长途跋涉到色目人的地界上干什么。月氏话里面,去你妈的怎末说?”
传令兵不解其意,老实答道:“加利利加外而!”
那将领大手一挥,向身后的士兵们道:“众将听了,都给小爷我齐声喊:加利利加外而!”
众将纷纷哇哇大叫加利利加外而,那月氏军队听得对方破口大骂,又惊又怒,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早有按捺不住的,似乎没听过白袍之名,当下回骂道:“加利利加外而!那多加利利加外而!”
那将领问传令兵道:“那多加利利加外而是什么意思?”传令兵回道:“禀统帅,这是回骂咱们呢,意思是你才去你妈的。”
那将领听了,非但不怒,反而哈哈大笑,道:“他们既然回骂,看来是月氏人的士兵。众将们,还等什么,列阵!”
众人纷纷翻身下马,以十二人为一小阵,摆成了奇怪的阵势,长枪短刀,各自分工,那将领发一声喊,众人纷纷上前,往月氏人队伍中杀来。
月氏人的为首军官见对方破口大骂之后立刻就展开攻击,赶忙命大家上前拼杀,可是那些人似乎习练有素,长兵器短兵器配合得天衣无缝,他这边的胡人纷纷策马上前,却一时三刻之间就被对方砍了马腿,捅下马来。这军官又急又怒,呼呼喝喝想要指挥自己的手下组织起有效的反攻,却根本没法压制对方的攻势,不出三刻,他手下的兵士尽皆死亡殆尽,只剩他一个人站在原地。
那帮汉兵见场间只剩下一个对方军官,纷纷住手,那年轻将领带着传令兵上前,向传令兵交代了几句,那传令兵就向这胡人军官问道:“你现下已经成了光杆司令,趁早告诉我们你要到哪里去,去干什么,我们就放你一条生路,否则,你就跟你的下属们一起去地狱相见吧!”
那军官哪里见过这样高效率杀人的军队,早就吓破了胆,老实交代道:“我们是月氏部队,奉上级命令前往二道梁子,杀了当地的汉人,夺取他们的资源来补充我们的军需。”
传令兵将他的话如实翻译了,那将领点点头道:“如果这波人不是碰见咱们,二道梁子的乡亲们就要倒霉了。死有余辜,还等什么。”话音未落,他身边早已跃出一人,那人十分威猛,如同铁塔一般,手中握着一柄大锤,对着胡人军官敲落,那军官尚本以为对方会放过自己,没想到对方言而无信,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那威猛大汉一锤敲碎了脑袋,软塔塔地倒在地上,顷刻毙命。
那将领向那大汉埋怨道:“顾大哥,你这下手也太狠了。这人头都碎了,首级都没法割了,白浪费一分军功。”
那大汉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道:“不好意思,力道没把握好。下次一定注意。”
这大汉是顾惜风,那将领自然是王阳明了。他们已经从嘉峪关出来巡游了一个月,碰到了几股小股胡人兵力,都被他们随手打发了,今天本来是想往西北方向推进一些,不想遭遇了这波月氏人,顺便就全歼了对方。战斗已毕,众人将胡人的头颅纷纷砍下,扔到一个大皮袋里。那皮袋里本来已经装了几百个胡人头颅,此时再添一百个胡人的头颅,更显得硕大。
王阳明道:“咱们这次出征,但凡杀了胡人,大家均匀分配,每个人都有军功,所以你们也不用着急砍头,以后都是这样,先杀胡人,杀完了再砍头。否则因为抢军功造成了不必要的伤亡,那就得不偿失了。”
众人纷纷应下。王阳明命大家打扫战场,重点缴获对方的清水和粮食。一番打扫下来,众人纷纷叫骂,原来这队胡人的粮食倒是充足,但是清水已经几乎耗尽。苏沐从后军跑到前军来,对王阳明道:“咱们的清水还能维持三天,再长就不行了。这波胡人没有多少水,你这以战养战的法子只怕行不通。咱们必须得赶紧找到水源。”
王阳明点点头,取出行军地图仔细观看,见西北方向三百里是座高山。他想了想,道:“西北方向有座高山,想必山顶有积雪,咱们去那里找水。”他一声号令,众人纷纷上马,拖着几车水和那个大皮袋继续往沙漠深处去了。
众人去得远了,听得队伍中一个人高声唱歌,那歌声苍凉雄劲,远透重霄,听他唱的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队伍中纷纷有人回应,大家一起唱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苏沐就在王阳明身边跟他并肩而行,也跟着唱和。一曲唱罢,听她对王阳明道:“小师弟,往常不曾见你读书。可是为什么你随口而吟的,都是这么有文采的好句子。你作的这首《岂曰无衣》,豪气冲天,用来做我鹰扬军的军歌真是绝了!”
王阳明哈哈大笑,说道:“人有生而知之者,谓之圣人。你不要羡慕我,那是羡慕不来的!”
苏沐瞪了他一眼,道:“夸你两句你就要上天了。还圣人,你这模样,也敢叫圣人,不羞!”
王阳明只笑不说话,心想小爷我这个名字,如果放到我那个世界,那就是圣人,谁敢说不认?
天色将暗时分,众人已经赶到山下,王阳明抬头看去,见那山顶白雪皑皑,心想自己所料不错,今天只要上得山去,这水源的问题就算解决了。他见天色已晚,命众人安下营寨。他点了国子监中跟在自己身边的六个人,道:“四师兄,五师兄,九师姐,十师兄,十一师兄,十二师姐,你们带上家伙跟我上山取水,其余人在山下休息,注意警戒,用心练我教你们的太上感应心经,不许偷懒!”
苏沐等人纷纷答应,那些被留下来的士兵却个个苦了脸,王阳明见众人不太乐意,眉毛一皱,道:“怎么,不想练?”
熊罴胆子最大,上前抱怨道:“王校尉,咱们都是些粗人,练这个内功心法,又要存气,又要冥想,弟兄们打打杀杀,那都不在话下,可是这修炼内功,实在是太煎熬人了。”
原来王阳明有感于胡人弓马娴熟,觉得自己的军队就算再如何训练,短期之内都不可能在马术和弓术上超越胡人。但是胡人中很少有修炼者,千年以降胡人中并没有出过什么太出名的大修行者,这反而提醒了他,如果汉人士兵都能修炼内功,那么在武技和持久作战能力上汉人必然会往上跃升一个档次。他决定先从鹰扬军开始做起,于是寻了一篇世间修行界最常见的内功法门——太上感应心经来,命鹰扬军的士兵个个都要修习。这太上感应心经虽然普通,却也是玄门正宗的心法,循序渐进,没有丝毫凶险,但是这些士兵连识字的都不多见,更别说能够潜下心来修行了。王阳明就命苏沐为总教习,为大家口说比划修行法门,经过这一个月的磨练,众人终于都算在内功方面入门了,已经培养出了三十来个突破一品的士兵。只是修行必然要冥想打坐,这些人都是个闲不住的,往往刚打坐一会儿就呼呼哈哈地睡去了。王阳明立下严规,但凡在修行内功的时候睡着的,就要去承受双倍的体能训练,这才让众人苦苦坚持了下来。
王阳明道:“你们现在腹诽我的做法,将来遇到强大的敌人,你们会感激我今天让你们做的一切。都练吧,不要调皮。”
熊罴见反抗无效,只好悻悻地去了。当下王阳明跟苏沐等七人带了取水的大皮囊,总共七个,每个能装五十斤水,就往雪山上而去。
王阳明有乾坤大挪移在身,登山涉水于他而言比吃饭还要简单,苏沐的家传轻功扶风摆柳也是轻功中的高深法门,其余几个都各自有独特轻功在身,因此不消半个时辰,都已经上了雪线以上。王阳明举目四望,见夕阳掩照下,白雪也成了金色,真是美不胜收,不由得叹道:“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古人诚不我欺!”
苏沐听他说话,反复吟诵道:“苍山负雪,明烛天南,真是好句子!”
王阳明拔出藏锋重剑,一剑插入雪中,撬起一大块冰雪,用剑身托着,运起火贪一刀的内力,那雪水顷刻间融化,苏沐赶忙取来皮囊接了。王阳明依法施为,不出一个时辰,已经将八个皮袋尽皆装满。陈霸先笑道:“不想火贪一刀还有如此妙用。只是伯颜大帅如果知道你将他的护身绝学用来干这个,不知道会是什么感受?”
王阳明笑道:“大帅爱军如子,知道我用这火贪一刀来为咱们鹰扬军寻找水源,肯定也不会怪我。”
众人点头称是,欢欢喜喜地下了雪山,路上遇到路过的几只野兽,顺手抓了下山。回到山底,见众士兵正在修习内功,倒也精乖。王阳明不去打扰众人,将皮囊中的水尽数倾入水车,解决了清水的燃眉之急。又架起篝火,将那些野兽尽皆烤熟了。早有士兵闻得香味,睁开眼睛,见是烤肉,都大喜,凑过来道:“今晚改善伙食啊!”
王阳明道:“每个人都有份,不要抢。”于是将肉与众人分食了。但是一百人吃几只野兽,哪里能够吃得饱。当下还是取出柴米,埋锅造饭。
众人吃过了饭,就各自休息。王阳明取出地图,对顾惜风等人道:“咱们现下已经离开嘉峪关一千五百里,深入沙漠腹地。我看咱们也不必再向前推进,就从这里折向北方,再行进一千里之后,转而向西南,回嘉峪关交差,料想回到嘉峪关的时候,三个月的时间刚刚满足。”
众人点头称是,于是各自睡下。
第二日,众人即拔营启程,所过之处,遇到十几股游荡在沙漠之上的胡人兵力,尽数诛却,白袍军的恶名再次远播沙漠各处,而那首岂曰无衣的军歌,也成为了死亡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