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凡是自己认识的尸体，先搬到一边，到我这儿报名登记，登记后自行掩埋，掩埋时做好标记，方便日后祭奠。你们相信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林麟在众人心中早已是精神支柱一般的存在，嚎哭声瞬间停止，众人立马开动起来。
人们翻动着地上的尸体，在血色的雪窝里寻找着断臂残肢，雪儿和赵敬梓小脸蜡黄，四处奔忙着给伤者包扎。
林麟将刘御史叫了过来。
“邱兴余党发难，以上为难者，一百六十六人，八人姓名不详，援军已至，邱军已没，其余人俱在，正欲归城，先报与众乡邻知道。罪人林麟再拜敬启。”
“刘御史，麻烦你现在回到城里，按我的原话写一份告示，张在府衙榜廊里，鸣鼓，让百姓都来看看。”
刘楚道，“这样张扬，会闹起来吧？”
“死了这么多人，遮是遮不住的，况且，你越遮掩，他们就越是要猜，越是要胡思乱想，越是要误会，越是要恐慌，所以，还是大大方方的好。”
林麟低下了头。
“再说，身为知府，让自己辖下的百姓受了这么大的罪，就算被活活打死……也是死有余辜吧。”
“林麟，这不是你的错。”
刘楚拍了拍林麟的肩膀。
“不要自责，更不要让孙河白白去死，所以，不是邱兴余党发难，而是锦衣百户孙河造反。”
～锦衣百户孙河造反……这让我怎么不自责啊……～
目送着刘楚离开，林麟将自己袍子的下摆整个割了下来，铺在一具干净的马尸上，双膝跪地，目光淡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半晌，那个断了手的小男孩的尸体被他父亲抱了过来，他父亲左臂上还淌着血。
林麟淡淡道，“姓名？”
“斧头。”
“大名？”
“还没起，姓刘。”
～还没起名就死了么……～
林麟将手伸向地面，用手指蘸着已然冰冷的血水，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刘斧头”三个字。
“天冷，把孩子埋了吧，别冻着。”
“嗯。”
斧头的父亲离去，一个又一个的人又抱着尸体走了过来，有没了父亲的儿子，也有没了儿子的父亲，有没了丈夫的妻子，也有没了妻子的丈夫。
林麟不断重复着相同的对话，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在断襟上连成行，列成阵，渐渐充满，林麟神情依旧冷漠，双眼依旧魅惑，内心却早已疼的木然。
从早上直到下午，尸体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被抬了过来，傍晚十分，原本空旷的荒野上，已堆起了一百多个坟包。
～终于没有了么……～
～呵，陆伯伯，是你嫌太寂寞，所以拉了这么多人过去陪你么……～
林麟挣扎着站了起来，无奈跪了一小天，腿一软，又要倒下去。
“哥，当心。”
“林公子。”
雪儿和赵敬梓在替众人简单包扎完伤口后就一直守在了他身边，此时二人一左一右，同时扶住了林麟。
～呵，你们啊……～
林麟身体完全放松，软塌塌地，任由她们两个扶着，看着满地的狼藉，和一群哀莫大于心死的百姓。
“先回家去吧，我有点儿累，想在这儿歇歇，晚点儿就回去，一定会给你们个交代。”
“不，林知府，归德，您别回去了。”
斧头父亲看着他，眼中满是怜惜。
“我们知道今天的事不怪你，也知道你为了我们，确实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是人，死了就是死了，我儿子死了，我必须要找一个人恨。”
“恨谁呢？林大人，孙河是你的人，直到最后一刻，你还在拼了命地强调着这一点，所以，林大人，你快走吧，趁着我们还没完全忘了你的好，赶紧走吧。”
～我林麟到底有什么好，让这么多人无条件地宠着啊……～
“多谢。”
……
四天后，清晨。
林麟在一阵颠簸中醒来。
～这是在回京的马车里……我又睡了多久……好难受，好饿……～
“哥，你可算醒了！”
雪儿双眼血红，疲惫的脸上现出喜色。
“那天你晕倒之后就一直睡着，四天了，今天过年，刚刚路过客栈，我和赵姑娘买了点儿饺子，还热着呢，你吃吗？我帮你弄软点儿。”
～过年了啊，那边应该还是四月份啊……发生了这么多事儿，好想回去看看……～
“呃，不，孙河，孙河怎么样了？”
“不知道。”
雪儿低下了头，笑容凝固。
“有一丝丝游气，听小晨说，除了大腿里侧，其他地方都是凉的，按理说应该是……死了，但邓先生说还有救，已经疯魔了。”
～邓小闲说有救就一定有救啊……～
林麟点点头，“归德那边有消息吗？”
雪儿道，“秦先生有派快马送信来，说那里一切都好，本来要继任的归德知府在混战中被人杀了，刘御史临时认命他做归德知府，他正在做抚恤的事，让你千万放心，不要挂怀。”
～有刘楚和秦铁书断后，应该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叶大哥呢，还在么？”
雪儿道，“他走了，他说还是那句话，你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他做他该做的事，道虽同，却不相为谋。”
～道虽同，却不相为谋……～
“雪儿，你说叶大哥以后的半辈子，就真的要活在落叶的仇恨里吗？我真的怕他走到最后，会成为一个……悲剧。”
“可这是他的选择啊。”
雪儿柔声道，“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想问问你的选择，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好好活着。”
林麟微微一笑，脸色苍白，但却明媚如阳光，使得整个车厢都宽敞了许多。
“如果我整日悲悲怆怆，期期艾艾，活在过去的痛苦回忆里无法自拔，又能对得起谁呢？”
“所以，我永远不会那样做，我会好好的，认真的，负责任的活下去，用我自己的方式活下去，我相信，这才是那些宠着我，保护我的人最想看到的结果，我不会辜负自己，更不会辜负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