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04年,正月十五,没有元宵节。
没有下雪,但却极冷。
这个在深山处的府邸本应该没有什么不同。
但这个府邸却从大清早就开始杀鸡宰牛的,九芙蓉午后挑了最好的肉,叫厨子细火焖在锅里,也不准任何人吃,只吩咐下去,除了焖在锅里的,其他人都可以吃。
牛肉、羊肉、鸡肉,味道极香,直飘进大家的鼻子里。
易祈安又和他们喝起酒来,这几天他们连日喝酒,似乎都已忘了各种烦恼,也似乎都已成为了朋友,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只不过是因为烦恼、寂寞而拼凑在一起的。
骆易没有喊过九芙蓉一声“爹”,因为在他的心里似乎也明白了一些事情,他想照顾的是那个三年来都对他充满宠溺又时常盯着他练武的骆庄主,是那个三年来全心全意把他当儿子的爹啊!
而九芙蓉只不过是一个不得不承认的爹,但他不愿意承认。
他也从未去看过那个三年来一直挂在心间的娘,他慢慢变得麻木。
可是九芙蓉昨夜却告诉他——骆庄主所剩时日无多了!
骆易就住在骆庄主住的院落的隔壁,只需要跨过一道院门,可他竟都没有去看过他,他的旁边就是月姐姐的房间,而他实在不愿去看那个娘,即使她受了伤。
今日他同样不愿意去,他还是在无声地喝着酒。
其实几个人在一起喝着酒也是极无聊的,只不过从表面上看起来显得热闹些罢了。
易祈安总在期待着她师父的到来,又害怕她的到来,她实在不想让这个像娘一般的师父有半点危险。
她也并不是没有想过逃走,但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地又能够逃到哪里去呢?再怎么逃,她师父也是要来的。
更何况这里还有骆易,她不能弃他而去,她要陪伴他走过这段痛苦的日子。
这几日他们也遇到了一些有趣的人,玲姐姐和艺姐姐是其一,其二是胡屠儿、胡香儿两兄妹。
这个府邸一整天也没有发生什么事,也没有一个人来。
夜已极黑,大家都已休息,只有九芙蓉还在等着谁,厅堂中一直亮着。
厨房的人员也没有休息,但今日就算叫他们不睡觉也是可以的,今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九芙蓉好像极高兴,谁都能吃上肉,只是不能碰那些他吩咐的便是。
寅时三刻,月亮圆润得像一张大饼。
九芙蓉对着空中道:“你已来了。”
空中便缓缓飘过来一朵红色的花,在这月色下,任谁看了都是要惊一惊的。
红娘子!
九芙蓉似乎早已料到她会在这个时刻来,浅浅地微笑着,又吩咐白舍去让厨子端来酒肉。
白舍喝了那么多竟也还没睡!
厅堂中央早已摆了一张四方桌,两旁的椅子也挪了过来。
红娘子稳稳地落在地上,就像一朵绝美的花飘到了九芙蓉面前。
雷蜀自然也来了,他也稳稳地落在地上。
红娘子顾自走进厅堂,坐到椅子上,而雷蜀垂手立在红娘子座位后面。
九芙蓉笑了笑,也入了座。
红娘子微笑道:“酒上得有些慢了。”
九芙蓉也微笑道:“看来我还是准备得不够好。”
红娘子道:“确实并不那么好,你的守卫在外头也不让我进来,我却只能用这种方式进来。”
白舍已带了一帮厨子端出各种做法的牛羊鸡。
九芙蓉笑了笑,道:“那这牛肉你总该是满意的。”
红娘子道:“这种时候能吃上这么好的肉,配上这么好的酒,自然是要满意的。”
九芙蓉道:“身上衣服已换了一身了。”
红娘子道:“你知道的,我若是准备杀人的时候总喜欢穿红色的衣服,这样有血迹也不容易看得出来。”
九芙蓉微笑道:“也有可能是被杀。”
红娘子道:“不错,被杀的话更要穿红色的衣服。”
九芙蓉道:“不错,这样死也好看些,那血看起来就能够像一朵花在你的衣服上一样,总不至于叫你死得太难看了。”
红娘子看了一眼他那白色的衣袍,道:“但你今日却穿得不对。”
九芙蓉道:“那是因为我并不准备死。”
红娘子道:“哦?”
九芙蓉道:“给死人送葬穿的也是白色。”
红娘子轻笑道:“莫非你那跟你一样的儿子死了不成?”
九芙蓉摇摇头,笑道:“并非如此,我既没有死了儿子,而且还多了一个儿子。”
红娘子道:“不知你另外一个儿子是谁的。”
九芙蓉道:“月儿的。”
红娘子有些惊讶地道:“骆易?”
九芙蓉道:“不错。”
红娘子也道:“不错。”
九芙蓉道:“今日牛肉确实不错,你要多吃些才是。”
红娘子道:“不错,待客之道你总算还没有忘。”
九芙蓉道:“的确。”
红娘子道:“能在死之前享受到你这么好的待遇也是不错的。”
九芙蓉道:“给你的待遇总是要比别人好些。”
红娘子轻笑了两声,不再答话,顾自拿起面前的筷子夹了块牛肉,放进嘴里意犹未尽地嚼着,又点点头,道:“这肉看来是从晌午便焖着了,我来得正是时候啊。”
九芙蓉看了看一旁的雷蜀,道:“雷老大,你也来回奔波了多日,也坐下吃吧。”
雷蜀看了看红娘子,其实他现在哪里有闲情吃东西呢?他只想知道易祈安怎么样了,便道:“你把我妹妹怎么样了?”
九芙蓉笑道:“你妹妹?”
雷蜀道:“对,红小娘子呢?”
九芙蓉道:“哦,不就在你后头的院子里吗?”
雷蜀惊了一惊,往后头一看,易祈安已走了过来。
但这宛如一场梦,这个人好像就是从梦中走出来的那样,极其不真实。
易祈安一听到动静早已起身了,只是走到那院子的时候突然就犹豫了,而现在若不是九芙蓉的那个眼神,她也许能就这么站到天亮。
红娘子却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只道:“安儿,现在且是睡觉的时候,你回去睡吧。”
易祈安看着她那火红的衣袍,竟停住了脚步,道:“是,师父。”说罢,竟转身离开。
她也极想留下来,看看是否会发生什么,可如今,她总觉得自己站在此处便是给她的师父添了麻烦。
雷蜀跟了出去,他知道易祈安必定是不会回去睡的,她只不过是转身走开罢了。
白舍早已自觉地走了出去,厅堂里只剩下九芙蓉和红娘子。
酒过三巡,她们一直在互相寒暄着,可九芙蓉却已有些不开心,他不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只不过他实在不愿意有一个女人比他更加耐得住。
他已忍不住开始想象刚刚背在雷蜀身上的包袱里的东西。
红娘子笑道:“你还真是与当年一样着急。”
九芙蓉道:“也怨你收了个好徒弟。”
红娘子道:“我这般年纪的人自然要收个徒弟给自己养老的。”
九芙蓉点点头,道:“也是,一个女人总忍受不了孤独的,总需要有人陪着。”
红娘子并不在意他这句话,只道:“你抓她过来不正是要引我出来吗?你不就是想要玲珑刀吗?”
九芙蓉见她说到了正题上,突然眼睛亮了起来,笑道:“你知道便是极好的。”
红娘子道:“但我却没有将它带在身上。”
九芙蓉别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道:“如此说来,你只不过是要来带人的了?”
红娘子笑道:“有何不可?”
九芙蓉道:“若我告诉你,你的好徒弟中毒了呢?”
红娘子突然放下刚端起的酒碗,道:“什么毒?”
九芙蓉道:“天下最毒的是什么东西?”
红娘子道:“无神散?”
九芙蓉微笑着,摇摇头。
红娘子叹了一声气,道:“如此说来,你这十几年已练出来了。”
她当然知道他练的是什么毒!
九芙蓉道:“无情花的毒想必你也是知晓的。”
红娘子冷冷道:“我自然是知道的。”
九芙蓉微笑道:“说来,这也是当年芙蓉教的绝学啊。”
红娘子冷笑道:“但芙蓉教却没有一个人练出来,况且我早已不是芙蓉教的人了。”
九芙蓉道:“有两个人。”
红娘子道:“谁?”
九芙蓉笑道:“一个是你师父,一个是我。”
红娘子道:“但我师父她老人家早已死了。”
她喝了一碗酒,又道:“我徒儿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九芙蓉道:“我儿子。”
他没有说实话,他不愿意说出他的两个儿子都喜欢她的徒弟。
红娘子道:“哪个儿子?”
她当然极想那个人是骆易,若是如此,她徒弟也必定无忧。
但九芙蓉却道:“我的大儿子,重生。”
红娘子的心中突然充满叹息,冷笑道:“真是孽缘。”
九芙蓉道:“只可惜她是作为你徒弟,若不是,那我还能够考虑让她做我家的儿媳妇。”
红娘子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悦,道:“此时也不早了,我吃得甚好,想必你也为我准备好了房间,那我便下去休息了。”
九芙蓉皱了皱眉头,道:“你已没有什么话说了?”
红娘子看了他一眼,道:“你对她下了那种无药可解的毒,总该让我好好思量才是。”
九芙蓉道:“若是把玲珑刀给我了,我也可以叫我儿子帮你好徒弟的毒给解了。”
红娘子冷笑了一下,不再搭理他。
九芙蓉也只好先叫人带她下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