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勃然大怒,把她提到床上,然后从电脑包里掏出一个备用鼠标,笑眯眯地放在床上:“不是想玩鼠标么?乖,鼠标在这里,你慢慢玩,玩得开心点。”
林林提起鼠标,看了几秒钟,又扔掉,像小猫那样撒娇:“这只不亮,我要那只亮的。”
说着说着,她就打了我一拳,我还她一掌,她又打了我一拳,然后她飞快地举白旗:“好了,不打了,扯平了。”我继续给她一掌,说:“这才扯平了。”话音未落,又一拳过来了,她说:“你就不会让着我啊?”我再给她一掌:“我为什么要让你啊?”她再一拳过来:“因为我
喜欢你让着我。”我使出必杀技,坐过去,掰住林林的牙齿,不让她的嘴巴合上。
看着自己的口水流出来是一件朵彳碎人心的事1清。
林林着急了,不知哪来的力气,像推土机一样把我推下床铺,然后伸出脑袋,眼巴巴地问:“你没事吧?”我把她也拽了下来,问她:“你觉得呢?”
37.
“苏厉,你要不得!”
每使一次坏,林林就这样说我一次。
我特别喜欢她这样说我,这就是我成为坏分子的原因。
38.
长沙的公交车果然有特色。
林林坐在我身上,旁边的几个老同志纷纷摇头:“如今的小同志,唉,唉,唉,想当年,毛主席活着的时候……”
林林在我怀里悄悄来了句:“我日。”
我笑得肱二头肌都酸了。
突然有人一声大叫:“蹲下!”齐刷刷,像塌方一样,站着的人瞬间蹲了下去。我们旁边蹲着的是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孩,我居高临下地扫了她一眼,觉得她蹲得十分不端庄,像在大便。
突然有人一声大叫:“好了!”齐刷刷,像弹簧一样,蹲着的人瞬间站了来。
林林解释说:“有交警在抓超载。”
快到树木岭时,车厢里骚动一片,我说:“到终点了?”林林警惕地打量四周:“不是。”中巴车刚停下,林林就拉着我飞奔下车,我说:“干吗?”林林说:“跑!”我回头看看,后面的人像索命一样,在大呼
小叫地追我们,我说:“跑到哪里去?”林林说:“斜对面。”我们冲上了另一辆中巴。
林林解释说:“一条线路承包给了两个黑社会,那边的中巴不能开到这边,所以要换车。”
打牌要手气,挤车要脚气。职业套装今天脚气不好,又站在了我们身边。
中巴开着开着,售票员接了个电话,对司机说了几句,司机一脚急刹把车停住,扭过头来,声如宏雷:“各位,十分抱歉,现在我们要去打架了,请大家等下一辆车。”老同志说:“怎么又这样?一月好几次,唉,唉,唉,想当年,毛主席活着的时候……”售票员鞠躬鞠个不停:“抱歉抱歉。”
林林解释说:“这个不用解释了吧?”
39.
路边有个体重测量器,我问林林:“你多重?”林林说:“90多斤吧。”我说:“不止。”林林说:“我就只有90多斤。”我扬扬下巴:“去称称。”结果称出来是101斤。
我鼓掌说:“咱们都是一百多斤的人。”林林赌气了,撇下我就走了。
我说:“是你衣服重不是你重,都怪长沙太冷。”
40.
林林问我:“现在对长沙有个大概印象了吧?”
我摇摇头。
这座城市太光滑,我的记忆怎么也立不住脚。
我说:“明天我自己出去转转。”林林说:“也行。”
41.
上午去了岳麓书院。
岳麓书院被冠以“湖南人的耶路撒冷”的头衔,朝觐它的时候光有虔诚肃穆的内心是不够的,还必须从口袋里掏出十八块钱,相当于献上三斤猪头肉,挺贵的,我觉得。
坐在石凳上看完了池莉的《怀念声名狼藉的日子》,我的意思是,我把《怀念声名狼藉的日子》这个标题看完了,我对它的内容毫无兴趣,同样情况还有很多,譬如马尔萨斯的《百年孤独》,黑塞的《荒原狼》,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红》,张洁的《世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海明威的《太阳照常升起》,艾米莉的《呼啸山庄》,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等等。
石凳温暖,屁股冰冷,我趴在石凳上,晒了阵屁股。
42.
晚上十点,我走到火车站,走到我的起点,关掉手机,钻进旁边的录像厅,看了部老电影《阿郎的故事》。屏幕上,削发后的阿郎哥提着头盔,像照片一样,长身挺立在试车场。我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不知是不耐烦还是不忍心,反正没能继续看下去,从录像厅里走了出来。
沿着五一大道一直往前走,前前后后后后有不少人在跟我一样走着。走过商务厅,走过华天酒店,走过阿波罗,拐进兰州拉面店,吃了一碗拉面,然后推开碗,扣上帽子,趴在桌上睡着了。是老板把我喊醒的,说他要关门了。
我继续沿着五一大道往前走,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走过长岛饭店,又走过了中天大厦。
四点的时候走到五一广场,风很大,我躲啊躲,最后躲在公交站台的广告牌前,一下就觉得暧和了许多,起码是三面临风而不是四面临风了。
打开手机,对林林说:“来吧。”
林林赶了过来,跟我坐在一起,她冷,我把衣服披在她身上,我们在五一广场一直呆到天壳。
起初,世界只是亮度增加,然后,对比度也高了。
忽然下起倾盆大雨,我们丢盔卸甲地逃回了家,面对面瞪眼。
43.
吃饭真是个大问题。特别是当它成了问题的时候。
人越是怕吃不饱就越是真的吃不饱。
即使吃撑了,也不一定就吃饱了。我和林林在科大食堂吃完饭,回家时,闻见一楼邻居家的油烟味,顿时又饿了,食堂的饭菜和自家的饭菜比起来,总感觉少了什么。
最后干脆整天吃方便面,想了很多办法让方便面吃起来味道好点,我们往里面加过番茄酱,加过蒜蓉酱,加过榨菜加过海带丝还很奢侈地加过虎皮碎椒。
面对面地吃方便面,倒也吃得幸福无比。
可是一连吃了一个月的方便面后,幸福不曾褪色,方便面却已经让我反胃了。
44.
我终于拨了家里的电话。
爸爸说:“谁?”我说:“我。”爸爸说:“你还知道打电话回来呀?不是说好了一到长沙就跟我联系吗?”我没说话。爸爸说:“想家了吧?”我说:“想。”爸爸说:“想家了就回来吧。”我说:“再过一阵。”爸爸说:“这阵子过得怎么样啊?”我说:“不错。”爸爸问:“汇报一下,都做了些什么?”我说:“也没做什么,就是到处坐坐,走走,看看。”妈妈抢过电话说:“昨晚的天气预报说长沙会变天,你记得加衣服,别感冒了。”我说:“知道了。”妈妈说:“外面不比家里,凡事要小心,不要轻信别人,饭要吃好……”我嫌妈妈啰里巴嗦:“知道了知道了……,”
爸爸又接过电话:“打电话来是因为没钱了吧?”
我扔掉手机,跳起热情的锅庄,感叹苏诸侯的智商就是高,然后捡起手机,法相庄严地回答:“嗯。”
我知道,至少有一段时间,我不用为吃不饱发愁了。
45.
我到长沙后,刚开始和林林住在科大招待所。
招待所里没尘埃更没油烟,一切都很清凉。生活在这里总是像没开始。
搬了一次家,就是科大旁边的房子。可是相对于我们的钱包,这个房子太贵了。我们决定再搬一次家,可以离科大远一点,可是房租也得便宜。
找了一家房产中介,提了要求,他们说有这样的房子,可以带了去看看。
眼前是一片陆陆续续建起来的火柴盒子式的房子。
灰蒙蒙的是单元房,黑蒙蒙的是不房,是上个世纪陆陆续续建造起来的一这儿是湖南建工集团的宿舍区。有些人搬出去了,于是,另外一些人就搬进来了。
看看表,走了至少50分钟,我不大满意。这里离林林的学校太远了。我们从科大走到中介公司花了15分钟,中介公司到这又花了50分钟的路程。
中介公司派了个方向感极差的办事员领着我和林林费尽周折才到达这里,途中穿越了一个菜叶遍地的农贸市场,一个莫名其妙的高架桥,两段光秃秃的铁路,要不是办事员一路哄我们“就快到了就快到了”,说不定我们半路上就折回去了。
我跟林林开玩笑:“你说我们冲出湖南了没有?”
中介首先带我们去看了平房。推门而进,是一个小过道,过道周围分布着三间小房子加一个洗衣房。
我问中介:“没厕所?”
中介说:“没有,不过小区里有公共厕所,可以去那儿上,如果懒得走的话,洗衣房也可以解决问题。”
我进洗衣房看了看,脏兮兮的地上有一个非常小的排水孔,还有一股醇厚的大蒜味。正站在过道盘算时,一个睡眼惺忪的女子踏着拖鞋从房里走出来,一个同样睡眼惺忪的男子跟在她后面。女子走进洗衣房,把门关上,男子跟站岗似的堵在窗口,堵住一块只有半截贴纸的窗玻璃。我还在纳闷,那女孩不会就在洗衣房里解决吧,然后,一阵女性小解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那一刻,女性特有的阴柔,女性特有的美丽,在那个破水房,脏兮兮的,只有一个小孔的,关不住声音的破水房里,荡然无存。我用余光打量她男朋友,只见他茫然地打了个哈欠,然后拿手指去搓眼角的分泌物,没搓好,搓进眼睛了,让他自己暴跳如雷。
住在这种地方,即使林林再骄傲,时间一长,肯定就会跟这个女的一样,懒得跑到外面的厕所去了。我可不想林林在一群男人随意射来射去的地方脱裤子蹲下去。二话没说,我拉着林林转身就走,对中介说:“去看单元房。”
单元房还行,就是太久没住人了,显得很阴。
站在阳台上,林林指着外面一栋昂首矗立的大楼,扯了扯我的衣袖:“你说那栋楼和我们学校的科学楼像不像?”
我说:“嗯,是有点像。”
林林压低声音说:“这儿太偏僻了,我们再去找其他地方吧。”
我说:“好,你休息一下,我去跟中介说。”
刚走进客厅,就听见林林在阳台上傻笑。我又走回阳台,问:“你没事吧?”
林林说:“苏厉,你知道那栋楼为什么长得像科学楼吗?”
我说:“不知道。”
林林说:“因为它就是科学楼。”
我揉揉眼睛,说:“不会吧?我们走了这么远,难道它也陪着我们一起过来了?”
彼时上午十点,晨雾还很大,一切都不真实。林林趴在阳台上,朝天空挥动着她年轻的双手。雾气被林林撩走,城市就像火山岛一样浮了出来。
林林欣喜地转过头来,说:“苏厉,快看!”
招待所,食堂,红茶馆,林林的寝室,那些我已熟悉的存在,不可遏止地随着整座城市呈现了出来。
林林说:“你觉得凑巧能凑到这种程度么?所以那里就是科大,我们围着它绕了一个大圈,又绕回来了。”
这是一种久别重逢的幸福。
搬进来的第一天,在楼下碰见一个活动筋骨的楼长,跟她聊了几句,老奶奶说她是山东人。
“我和我先生1957年就住在这里了,”老奶奶问:“你们什么时候住进来的?今年?”
林林说:“刚才。”
老奶奶耳朵不好:“啊?”
林林凑过去,莞尔一笑,说:“奶奶,我和我先生今天才搬进来。”一听这话,我立即挺起胸膛,挺出一副为人先生的样子。
作为城市里的单元房,这一片的房子也很有特点:它们没有编号,一溜排开,随意矗立。白天回家的时候,我经常会犯迷糊,觉得这个岔口挺熟,那个岔口也像。这一天,我又站在路口踌躇,想一想,选了第二个岔口走进去。刚走了几十米,傻眼了,印象中这里趴着的那辆报废夏利怎么消失0?懒得回头,索性慢慢朝里走。走到了一栋5层楼的建筑前,拐进去,爬到四楼,掏出钥匙,往右边的门锁里捅去。锁涩得很,插进去转不动。我握住把手,一边用力一边琢磨为什么就开不了锁。“啪嗒”一声,锁从里面被转动了。
我恍然大悟,原来开错门了。
在门被打开的瞬间,我把钥匙从门上抽出来,握在手心里,支支吾吾地对里面说了句:“你好。”
开门的是一个刚洗完头发的女人,正使劲用毛巾搓垂下来的头发,听到我说话后,女人把头发往后一用,露出纳闷的脸:“什么你好你不好啊?”
我再次恍然大悟,把存折递给她:“钱来了。”
46.
我要养匹马,因为诗人说城市里应该有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