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好不容易送走了使节一行,再回宫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上至皇帝下至臣工,每个人都十分疲累。
皇后和淑妃分别回了各自的寝宫歇息,而胤瑄却携了玉禹卿一道回了乾阳宫用晚膳。
“陛下,选人之事虽然重要,但皇后娘娘一人统筹安排已经足矣,又何需再加上臣妾呢?”席上,玉禹卿慢悠悠地吞下一口饭,似笑非笑。
胤瑄轻轻摇头,注视着她缓缓道:“虽然皇后一个人一定做得下来,但朕让你协助于她,在后宫能有协理皇后的权利,也是表明你的重要,难道这样不好吗?”
玉禹卿早就揣摩出了皇帝的苦心,现在只是故意求证而已,所以待对方老老实实解释出来,她早已掩饰不住脸上的得意之情。
胤瑄没好气地戳了一下她的眉心,佯嗔道:“你这个小东西,明明知道还问?唉,真是怕了你了。”
玉禹卿握住他戳她的手指,娇笑一声:“是臣妾不好,又惹陛下不高兴了,陛下就不要跟小女子计较了,嗯?”边说边一手抚着他的胸口,若痴若憨,逗得他“格格”笑个不停。
忽然间,皇后差人来报,说方晴欣又腹痛了,问皇帝是否要前去看望。胤瑄微皱眉头,当场应了,说待会儿就过去。
“毒害欣美人的真凶还没找到,不知这腹痛会不会又是那贼人所为?”玉禹卿担心起来。
胤瑄却摇摇头:“欣美人一直由皇后照料,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才对。”
玉禹卿舒了口气:“那就好。”心里却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待会儿你先回去歇息吧,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胤瑄拍了拍她的肩头温声道。
她浅笑:“陛下许久都未曾到过衔英殿,理应好好看望看望欣美人。她这头一胎怀得很是辛苦,再说又快生产了,一定很希望陛下陪伴左右,其实陛下这几日都应该呆在那里的。”
“黛黛……”胤瑄心中感动,不禁唤起了她在闺中时的小名。
她却柔声道:“无论儿女,这个孩子都是陛下的子嗣,陛下添丁是喜事,应该高兴才对呀!”
她越大度,他就越歉疚,他知道她心里一定会有些伤感,但作为皇帝,除了无奈,还是只有无奈。
胤瑄忽然狡黠一笑,俯下身去拉她挨近自己,然后附耳道:“那你什么时候给朕生儿育女呢?”
“哎呀!”玉禹卿猛然脸红心跳,一下子别过头去,使劲咬着嘴唇,拼命忍住不发笑,却还是让他从眉间眼底一瞬便看穿了。
“好了好了,别这么不好意思,为人妇为人母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胤瑄摸了摸她的脸庞,爱怜不已。
她顺势圈住他的上身,羞涩得浑身发烫,好像有千言万语,却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夜已来到,胤瑄嘱咐了她几句,便往衔英殿去了。
玉禹卿送他到了乾阳宫外,目送他离去,直到空气中已完全闻不到他身上独有的乌沉香味,她才叹了口气,出神地凝望着远山的一点灯火,心里反反复复,全盘旋着他的那句话,嘴角已不自觉地翘起了一道妩媚的弧度。
秋夜有些寒凉,然而她却丝毫不觉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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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九,宫里宫外木叶萧萧,洒满了大街小巷,踩在上面便“沙沙”作响,伴着清风阵阵入耳,天地间反倒格外古峭,油然一股清越之意涌上心头,不禁停住脚步,痛痛快快地朗声一喝,似要把全身上下的烦忧都抛撒出去,随风而逝。
与闲适的外界不同,从快近晌午开始,衔英殿的气氛就凝重了许多。
方晴欣已经有了临产的征兆,随时待命的内侍省派过去的稳婆只一看便知道,又一位皇室成员就快要诞生了。
里里外外,众人忙成了一锅粥。
绿杨因着是宫女总管,自然格外紧张。可她更担心的是,偏巧这几日一直都有出现的皇后这个时候却并不在这里。少了这个最重要的人物坐镇,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主意?于是她只好派人赶紧请了淑妃和顺昭仪过来主持大局。
果然,不出一盏茶的工夫,人倒是来了,可却只有顺昭仪一个。淑妃因为前几日受了比较严重的风寒下不了床,所以无法前来。
“娘娘……”绿杨有些傻眼:不过无奈归无奈,有一个总比没有的好吧?
顺昭仪领着馨萝快步走进屋来,但方晴欣在最里间,外面还因产妇的种种避讳顾忌竖了一道厚厚的屏风隔开里外,所以她也瞧不见里面的情况,只能听见方晴欣痛苦的呻吟声,顺昭仪不禁皱了皱眉。
“怎么样了?”顺昭仪不便入内,就在外面的厅上坐下了。
绿杨禀道:“从欣美人喊痛到现在怕有两个多时辰了,稳婆说暂时也没什么问题,只是欣美人身子纤弱,恐怕这头胎太过辛苦。”
顺昭仪点了点头:“这个孩子足月,一定会健康平安出生的,欣美人这么多个月的辛苦都熬过来了,再忍一忍便会大功告成。”
“咦,皇后娘娘呢?”馨萝打量了一番屋子问道。
绿杨显得很茫然:“奴婢也不知道。这几天皇后娘娘本来天天都有来衔英殿看欣美人的,可偏偏今天却没有来。奴婢已经找人去请皇后娘娘了,可还没有回来。”
“那就奇怪了,”顺昭仪疑道,“因为先前海棠的事情,陛下命皇后娘娘务必要好生照顾欣美人。她生产的日子太医推算出就在这两天,按理说娘娘不应该随便走动的呀!”
“娘娘去宫外了。”忽然有人说了一句,众人转眼一看,原来是芝嫔偕同吉嫔、昭嫔、华婕妤、燕婕妤等人到了。
“你们怎么也来了?”顺昭仪奇道。
“全宫上下都知道欣美人临盆就在这几日,臣妾一直都在留意衔英殿这边的动向,早上就听说欣美人开始腹痛,臣妾想恐怕就该今天生了,所以连同几位姐妹一起过来探望。”芝嫔解释道。
顺昭仪点头会意。本来方晴欣的事就十分瞩目,后宫哪个人不会特别关注呢?消息灵通也很正常,恐怕这会儿就连六局的粗使宫女都知道了吧?
“哦,你刚才说皇后娘娘去宫外了?”顺昭仪忽然想起来了。
芝嫔点了点头,环顾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道:“是啊,听凤承宫的内侍们说,皇后娘娘一大早就出去拜祭故人了。”
“拜祭?”顺昭仪顿时蹙眉道。这个时候听到这个不吉利的字眼,她的心里难免沉了一沉。
芝嫔显得有些无奈,听到方晴欣的叫喊,不由又往里面张望了一下,便小声叹道:“不知娘娘知不知道,皇后娘娘很多年前有一个贴身侍女叫红杏的?”
顺昭仪点头称是——她跟随皇帝的时间仅次于皇后,红杏这个人她虽没见过,但也有所耳闻。
“今天好像就是红杏的、的……死忌。”芝嫔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了出来。可这种时候讲这个到底别扭,她只觉得心头有些发堵,“听说娘娘和红杏的感情甚好,自从红杏死后,每年到了这一天,娘娘都一定要去寺庙祈福,拜祭红杏的,没有一次例外。只是娘娘行事一向低敛,所以现在很少有人知道,臣妾也是刚刚才听凤承宫娘娘的几个近身侍婢说起的。”
顺昭仪果然也不由自主地瞅了一眼里间:一个新生命即将诞生,然而却和一个逝去多年的人有关系,怎么想都觉得不舒服。
“怎么会这么巧?”她小声嘀咕道。
芝嫔叹了口气:“可不是吗?唉,可别让欣美人知道了。说起来皇后娘娘可当真是重情重义,红杏都去了那么多年,娘娘还一心挂念着她。刚才臣妾还听说,红杏不在的这些年,娘娘都常往红杏娘家送金银细软什么的填补家用呢!”
“是吗?”顺昭仪吃了一惊,“有这回事?其实红杏之事本宫也略知一二,当年皇后娘娘尚未出阁之时她便已经是娘娘的贴身侍婢了,可说是娘娘自小到大最可靠的心腹。只可惜当年在娘娘出阁前几天,她便悬梁自尽了。据说她得了不治之症,也没敢告诉别人,自己一个人担着,可终究受不住这煎熬折磨,便求了个痛快了断。想不到都这么多年了,娘娘居然还念念不忘她,可见红杏当年一定与娘娘主仆情深,娘娘实难忘怀吧?”
芝嫔表示赞同:“谁说不是呢?唉,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对一个区区下人都如此,更别说对我们这些后宫的姐妹了。”
屏风那面,方晴欣的呼痛声忽高忽低,伴随着明显粗重的喘息和呓语,芝嫔、顺昭仪以及燕婕妤华婕妤等已为人母的妃嫔听了,自然互相看了看,深知此时此刻她的痛楚。
稳婆和宫女进进出出,手中捧着生产用的一对物什,还有宫女端着热气袭人的汤水请示顺昭仪,说这是催产药,兼有镇痛的功效,太医说了,若情况不好时就可以服用。这药在民间也会用到,顺昭仪自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她不假思索便让人端了进去。
哪知还没眨几下眼的工夫,便听里面一阵细瓷破碎的声音,“哗哗哗”响后,方晴欣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天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不、不、喝、痛……”想来因为她痛得实在厉害,挣扎了许久,全部体力都快耗尽了,哪还有余力喝药呢?
“欣美人……”端药进去的宫女声音听上去很是惶惑紧张,却又支支吾吾着不知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