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嘉……”
男儿有泪不轻弹,从嘉仰着头强忍着泪水。看到从嘉伤心的模样,我不知该如何来安慰,说人死不能复生,这道理他懂,只是失去父亲的伤痛又岂是寥寥数语就能抚平的。
我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将他紧紧搂在怀中,“想哭就哭吧,这里没有其他人。”刘公公适时地退了出去,顺手关好了门。他虽然没有看到信的内容,但凭他那颗七窍玲珑心也能将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
从嘉头埋在我怀里,不吭声。
“夫君,父皇已经仙去,他若在天有灵定不想看到你伤心欲绝,他让你太子监国将这三千里江山交给你,在你身上报以厚望,我们怎能让父皇的心血白费。”我抚摸着从嘉柔顺的发丝,在他额前轻轻一吻,“蔷儿虽不希望夫君成为一国之君,但遗诏还没有下来,我们谁也不知道未来将会是怎样。在这之前,我们要坚强,做好太子和太子妃的本分,不让敌国有机可乘,更不能让唐国的国祚毁于我们手中。若遗诏是将皇位传给从善,那我们就一起隐退与山林,我们再回钟山,过闲云野鹤的日子,相信从善会将国家治理得很好。若父皇将皇位传给了你,我也就认了,那毕竟是父皇临死的心愿,我们不能违背,尽力就好。当务之急是稳住朝廷,将父皇的遗体接回金陵厚葬,再宣布遗诏。越快越好,没有时间留给我们来伤心。”
“父皇的遗体不能留在洪州!我唐国国主的葬礼岂能如此简陋,我李从嘉不能愧对列祖列宗!”
从嘉终于开口说话了,脸色却依旧惨白,他挥笔拟旨,召从善速速带李璟的遗体回金陵。
金陵城内一片阴霾,得知李璟驾崩的消息,唐国的子民无一不哀声痛哭。李璟在位时虽然没有什么伟大的功绩,但也让唐国子民安安稳稳的度过了几十余载,这期间虽有大大小小的战争,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能做到如此已经算是个明君。
从善带着李璟遗体回金陵的那日,街道两边站满了前来哀悼的百姓。从善一身素服骑在马上,跟在棺椁之后,那些个前往洪州的大臣也紧随其后,唯独不见韩熙载的身影。他是个执着到近乎顽固不化的人,决定了的事情就绝对不会改变,说留在洪州就铁了心的要留在那儿,哪怕那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牵挂。我跟从嘉身着素服站在宫门外等待,身后站着留下来辅佐太子监国的各位大臣及从嘉的几位嫔御,黄凤没有在其中,她偶尔会偷偷的跟着潘佑进宫来看看我。李璟迁都时的场景仿佛就在昨日,声势也是如此的浩大,今日归来却只剩一副遗体,已是物非人非。
从善从马上一跃而下,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憔悴,只唤一声“六哥六嫂”便已哽咽说不出话来,我冲他点点头。
李璟的葬礼很是隆重,这几天整个金陵都沉浸在一片哀默之中。当初太子李弘冀殁了的时候,百姓们都没有如此哀伤,现在他们的皇帝死了,怎能不为唐国的将来担忧。万一战乱再起,他们将会流离失所骨肉分离。
李璟的陵墓建于江宁,依山傍水,我在湖边静立着,已是夕阳西下。
从嘉从善在这里守陵守了三天三夜,滴水未沾,年幼的从谦也跪拜着不肯起,长此下去我担心他会承受不住,便命钏儿硬是将他抱回了宫。
如今已快入夏,漫天柳絮纷飞,宛若六月飞雪。我伸手接住一小片,紧紧将它攥在掌心,仿佛一松手它就会像生命一样凋零。
“蔷儿……”
身后响起熟悉的嗓音,待我回过头,从嘉已来到我身边。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我跟从嘉也不似从前,虽然感情依旧,但总觉的有什么将我二人生生隔开,我无法还如未成为太子妃时一般随心所欲,他也不能仍像做六殿下时那般心里只有我。说再多的言语,心结始终还是打不开。
我将手中的柳絮放飞,看它随风飘去。
我不忍的抚摸着从嘉削瘦的脸庞,双眼已禁不住泛红,“逝者已矣,难道活着的人都要随着一起去吗?”
也许死对李璟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再也没有国事的纷纷扰扰,就像这飘零的柳絮,多自由自在。
从嘉修长的手环住我的腰,我深深的埋进他紧实的胸膛。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从嘉在我耳边呢喃,“父皇若是在天有灵,定会保佑这大好的山河。”
“那我们呢?可还似从前?你和从善还能如寻常百姓家的亲兄弟一般和睦?”
从嘉沉默不语。
我悄然的挣脱他的怀抱,抹去眼角的泪珠。挽回不了了,成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这代价便是人心。
“蔷儿和从善都是我的至亲,在我心中永远都无可替代。如今大哥殁了,父皇驾崩,只剩我们几个兄弟了,若是再手足相残,岂不是太让人寒心。林将军是芳仪的夫婿,也是我的妹夫,我自是不会为难他,赵匡胤是敌国皇帝,我绝不会屈服,他与你之间的纠葛也罢,牵挂也罢,既已是过去的事了,我也不想过问。我只要你的现在和将来。”
“那冯嫔御还有庆奴……”
从嘉寒凉的指尖抵在我的唇瓣上,挡住我接下来的话语,“不会有第二次。”
回到宫中时已是半月之后,瑶光殿中传来隐隐的读书声。仲宣正一板一眼的端坐着,肉肉的小手握成一个拳头,对着眼前的书本做苦思冥想状。潘佑在一边引导他正确理解文章的意思。
我和从嘉站在屋外,静静的观望着。我这才走了几日,瑶光殿里就来了好几位陌生的婢女,甚是奇怪。
潘佑见我们回来了便起身给我们请安,“臣潘佑拜见太子殿下,拜见娘娘。”
“让潘大人费心了。”屋里人多,我给潘佑使了个眼色,“潘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潘佑心领神会,“娘娘请。”
我跟潘佑一前一后的在院子里走着,“不知潘夫人近来可好?”
“有劳娘娘挂心了,内人一切都好,得知娘娘今日回宫,还特地给娘娘做了糕点,碍于旁人不便进宫,便由臣带来给娘娘和太子殿下品尝。”
“潘大人得此贤妻,真是好福气,可不要冷落了她。”
“那是当然。臣与内人能有今日,还得多谢娘娘和太子殿下的恩典。”
我叹了口气,随手摘下一朵开得正艳的海棠,“真的好羡慕你们。”
“娘娘何出此言?太子殿下是个重情之人,在臣的眼里,这天底下再也没有人能比得过太子殿下了,娘娘有何担忧?”
“问题不在他身上。”我将手中的海棠捏得粉碎,红色的花瓣宛若鲜血般残留在掌心。“没事了,有得必有失,只要从嘉待我如初,我便已心满意足。仲宣的功课学的怎么样?”
“小殿下天资聪慧,一点就通,将来必是个治国之才。”
我欣慰的扬起嘴角。
回到瑶光殿,仲宣手舞足蹈的扑进我怀里,蹭来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