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莹歌一直候在月亮门外,见韩泠熙出了来,三步两回头地跟了上去。
唉,女大不中留啊。
韩泠熙心中一叹,脸色稍缓和,问:“你是怎么想的?”
“小主子,奴婢……”莹歌犹豫了一下,“奴婢还不想……不想离开您……”
邵阳当年说要娶自己的时候,她愣了一下,以为他只是惦记着儿时的情分,因此笑说自己是长公主府的人,一是让他知道自己的位置,二来也是不敢去奢想。
毕竟,他是武将,立了功劳,大升小迁是肯定的,而她归根结底只是一个奴婢,二人的差距无形中只会越来越大。
没想到他真的突然出现兑现诺言,想来也有三年未见了,不知道有什么变化没有……
除了第一时间的震惊外,她暂时还真没有嫁人的准备,小主子还那么小,那三个丫头也还撑不起整个静弦阁的事务。
小七最讨小主子喜欢,可是最年幼,又醉心习武,为人单纯直率,时常被那只肥兔子搞得上串下跳七窍生烟的,完全是空长了一张小圆脸,内里神经估计比麻绳子还粗,让人好气又无奈。
九妹样貌出众,配上额间那天然朱砂,走出府去,任谁看了都会断定是哪家的姑娘。
莹歌自幼在后宫长大,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自然懂得“容貌是一个女子的利器”这句话的双重意思。
瞧着沉稳寡言的九妹年纪渐长,莹歌深怕“红颜祸水”、“红颜薄命”这两个词终会成真……
惟有四月,能说能笑,灵活婉转,随机应变,可谓是上得了厅堂也下得了厨房,只是,这丫头又过于沉迷厨艺,对管事并不上心。
莹歌暗自摇头,是自己这个师傅不靠谱啊,三年过去了也没训练出一个真正合格的大丫环。
韩泠熙隐约猜到她唉声叹气所谓何事,勾起了嘴角:
“是暂时不想离开我身边,并不是不嫁他,对吧?”
“小主子……”对上韩泠熙取笑的样子,莹歌腾地红了脸。
“我才八岁,你准备陪我到多大啊……”韩泠熙又打趣道,“邵阳副将看上去貌似年纪不小了吧……”
“我……他……哎呀……”莹歌一时不知怎么回应,别扭了一会,跺跺脚快步离去了。
韩泠熙弯了弯眼睛,看来,这桩亲事必然是成的了,郎有情妾有意,她可不能当拆散鸳鸯的坏银。
只是,有些事得重新理一理了。
然而,每一天都像在拆一个全新的巧克力盒子,没有打开来,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是什么味道。
翌日一早,静弦阁。
一位石红色着装缠着赭色腰带的小丫环正低头扫撒,无声自言自语着什么,突然被人撞了个前仰马翻,不由得大声了起来:
“什么人啊,走路不长眼!”
“姐姐……小主子……醒了吗?”来人穿了一件青缎子比甲,怯怯地问,犹豫着是否伸手去扶跌坐在地上的人。
摔倒的小丫头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自己是最低等的扫撒丫环,来人却是已经被分配到某个园子里的扫撒丫环了,可再瞧她怯懦的样子,年纪比自己还小,肯定是走了后门的,便怒瞪了她一眼,自己起了身。
寻常听说到静弦阁扫撒得到的赏赐比其他园子都多,她才咬牙给本该今日轮值的同屋下了一点点泻药,哪知道做着得到赏赐美梦的自己却被一个不长眼的给撞翻了,正欲开口训斥来人,一道绿影闪过,又折返回来。
“这是哪来的小丫环……”小七清脆的声音响起,“怎么慌慌张张的?”
紧随而至的是同样豆绿衫束纯白腰巾装扮的四月,她一眼便认出来人是碧荷园的,抬头瞧了下主楼的情况,暗想小主子应该还没起床,便掏出一个小荷包,把垂首的扫撒小丫头打发走了,又压低声音问那个局促不安的:“你们大姑娘让你来的吗?大姑娘现在何处?”
屋内正打着哈欠的韩泠熙显然听到院子里的一些动静,皱了皱眉,伺候她更衣的九妹轻轻说了一句:
“一早好像府门口有人闹事,莹歌姐姐正好路过,就去了解一下……”
韩泠熙漱口的动作一滞,正好,路过,了解一下,呃,九妹真是个文雅的好孩子,把“包打听”修饰得如此冠冕。
“小主子,不好了!”
小七破门而入,身后拖着使劲往后拉的四月。
九妹右手食指刚举起,就听小七急急地道:
“府门口打人了!”
“谁打谁?”韩泠熙挑眉,一大早的,这是闹哪出?
四月暗道不好,伸出手想去捂小七的嘴,可惜练功几年的小七个子并不比自己矮,急出一头汗也只挡了几个音,反倒说出一句让人意外的话。
“莹歌姐姐……唔唔……打了邱孝公子!”
“哦?”韩泠熙挑眉看向四月,后者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莹歌的胆子一夜变大了?三年前气得哭了,连韩清熙那个乳娘一根汗毛都没碰呢……
韩泠熙端起燕窝粥吃了一口。
“莹歌姐姐嘱咐奴婢,不要让您知道邱……邱公子的事,免得惹您生气……”四月把头埋得低低的。
“不让我知道,她却跑去打人,是要帮我出气,还是要我善后?”韩泠熙拿绣帕擦了擦嘴角,声音听不出喜怒。
“不,不是的,小主子……不是莹歌姐姐打了人……”四月急忙摇头解释。
“小七,你说。”
“回小主子,是莹歌姐姐的母亲打了人。”小七两眼放光,似乎对方才那一幕很是崇拜。
莹歌的母亲?赛男?!
韩泠熙小嘴微张,力大如牛的赛男来了?还一登场就把人给撂倒……
哈,若没有昨日邵阳求亲一事,她真想跑过去鼓鼓掌。
“小七,去看看现在大门口是什么情况。”
“嗳。”小七脆脆应了声,出了门就从二楼的走廊上一跃而下,疾速离去。
四月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虽然得了莹歌姐姐的嘱咐,可这也是对小主子的一种忤逆,她心甘情愿受罚。
韩泠熙余光扫到四月挺直腰杆跪地不起,脸上浮起淡淡的微笑,莹歌,这是准备将重担交给四月了吧……
念头一过,便由着九妹伺候用完了早饭,刚漱过口,小七便进了来。
原来,昨日突破重围进府的邵阳副将被黎民百姓误传为是来认玉佩迎娶大姑娘韩清熙的,于是,前不久在府门口上演撕心裂肺情深不移而病倒的邱公子按捺不住了,一早由家丁抬着粉墨登场,可惜,围观的吃瓜群众板凳都没捂热,绯闻男主角便被三下五除二扔到街上了,惊得众人呆若木鸡。
本就淋了冷水澡发着烧的邱孝被这么一甩,眼冒金星,挣扎着一身快散架的骨头爬坐起来,以为周遭的百姓会有几句怜悯他或指责长公主府的话语传来,却不料众人早已里三圈外三圈的围到长公主府门口去了,纷纷议论的是方才下马车甩了自己的人,隐约说着什么先太后的婢女……
邱孝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又往后跌倒,幸得躲在远处的小厮手脚还算灵活,赶在他亲吻硬邦邦的石头大街之前捞了他一把,趁人不注意,把他带走了。
韩泠熙心中大叫一声好,心中更期待一睹莹歌母亲的风采了,踏进文齐斋二门时又故意放慢了脚步,仔细听了听屋内的动静。
屋内传来的是茗琦充满喜悦问东问西的声音,回应的声音竟意外柔和,没有想象中的粗旷不羁。
一个力大如牛却声音温柔的女汉纸?
韩泠熙心下生奇,由小七掀了帘子,抬脚进去。
一个梳着堕马髻包着靛蓝色头巾的中年女子,身子斜签在下首,小麦色的肌肤,温和的笑容,目露关爱,面容与莹歌有几分神似,但唯独那双透着深邃和精明的眼睛却是有着清澈双眼的莹歌怎么也比不上的,她利落地起身,屈膝:“小主子安好!”
“泠儿,这是你赛姨。”茗琦声音含笑:“快过来!”
“泠儿见过赛姨。”韩泠熙上前,微笑着要屈膝,被一双有力的手轻轻托起,迎上那恰到好处的笑眼,心中顿生好感。
“莹歌的婚事让小主子费心了,是奴婢考虑不周,实在是奴婢完全不晓得如何带孩子,从小便把她放在龚嬷嬷身边,后来长公主怜悯我这愚钝的,又接到府上照应……”
韩泠熙刚落座,便听赛男缓缓道,目光与自己对视,脸上是歉然的笑意。
怪不得呢,她一直好奇为啥莹歌竟然是独生女,只是,莹歌的爹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并不曾听说有纳妾,这么多年守着一个妻子一个女儿的男人,在这个时代,委实难得啊……
“也是莹歌这丫头造化好,才能伺候小主子……奴婢此次前来,便是厚着脸皮恳请小主子再容那丫头呆在您身边伺候两年的……”
韩泠熙有些诧异,回看茗琦一眼,茗琦轻轻点头示意自己往下听。
“邵阳也算是奴婢看着长大的,肯吃苦,不服输,是个硬汉子,如今又是圣上亲封的副将……”赛男说着话锋一转,调皮地眨了眨眼,“奴婢思来想去的,自然不能只长他人威风的……”
韩泠熙差点儿失笑,这是想挫挫这位大人吗?怎么跟自己那么不谋而合啊!